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百花冷暖避东风 ...

  •   表哥看着我,踌躇良久低头叹了口气: “寒凝,你还好吗?”

      “很好啊,三哥为什么这么问?”

      富森在纳兰家的孙子辈排行老三,是沈宛的儿子,纳兰性德的遗腹子。虽说连庶出都算不上,但因为儿子的早逝再加上沈宛的特殊,所以太君待他并不像一般的庶出子弟。而我因为同辈人中只有他和我年纪相仿且志趣相投所以关系上也比其他人亲厚些也就跟着序齿叫他三哥,省了那个表字。

      “可能因为最近家里有点不顺当吧!”三哥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大哥身体一向不好,近两年更是连差都当不了,只能在家静养。虽说有二哥中了进士的喜讯,可太君还是高兴不起来。太医说,大哥……很可能过不了今年。”

      “怎么会这样?”我惊讶,虽说我和富格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他是纳兰家长孙,平日待弟妹甚是谦和,印象中俨然是个龙章凤姿的翩翩佳公子。不过二十五岁,怎么会……

      迟疑了半天方小声开口问道:“外公他……怎么说?”

      三哥谢退了后面那几个侍卫,同我并肩慢行。听了我的话没有立刻回答我,凝神看着远处半晌方摇头冷笑道:“还能怎么说?就看咱们家这些人从我阿玛开始有哪个是有寿的?阿玛走的时候才三十一岁,我还没出世呢!玛父如珠似宝的三个姑姑没有一个活过二十五的,就连大姐……还不是没到二十就殁了……外面的人看咱们家,往好听了说是天妒英才,不好听的就是玛父前半生杀伐太重以致魇咒缠身,弄得膝下子侄个个短命!玛父纵横沙场朝堂几十年,什么没见过?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玛父他早就想开了!”

      “要是真那么容易就好了!”我想了会儿摇头叹道:“大哥比二舅舅才小三岁,外公一直把他当儿子养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到底还要他们再经历几回呢?”

      他信步走到前面的草地,放开手里的缰绳随意地坐在地上,微笑着招手叫我:“好了寒凝,不说这些了!讲点儿开心的吧!你知道吗,二姐要出阁了!”

      “出阁?”我讶意道:“二姐不是一直病着,连选秀都没去成的吗?”

      三哥微笑点头道:“最近好多了!夫人说可能咱们家的命格天生就是克姑娘的,嫁了人换个地方说不定就好了。加上家里事多,冲冲也好!你看,你进了宫以后不是好多了吗?”

      我摇摇头不以为然。要说嫁了人就好了,那明珠的三个女儿怎么都病死在夫家?寒凝的额娘能留下一双儿女还算好的,那两个姨娘加上前面的表姐连孩子都没来得及生就短命夭折……都说纳兰家格格短命,现在轮到二姐……不知道有没有可能会是个例外。

      我敛定心神,淡淡开口问道:“那,二姐要嫁谁?”

      “这个人你应该听说过:湖广巡抚年遐聆的次子,兵部侍郎年希尧的弟弟,二哥的同榜进士——年羹尧。”

      “什么?”我没听错吧?

      我语声陡然拔高,连敬辞都忘了,双目紧盯着三哥的眼睛厉声道:“历来纳兰家的格格就算不入宫廷至少也都得嫁公卿。即便是弘扬满汉一家,大姐的夫家也是有世袭爵位在身的。他年家这几年不过出了两省巡抚一个工部侍郎,才华不达上听,富贵不到两代,娶咱们家格格?他凭什么?”

      他嘴角微翘,笑意有些冷:“凭二哥一句话,凭玛父想要这个人!”

      三哥低低开口:“寒凝,二姐她和你不一样,她是庶出!咱们满人向来子以母贵,况且玛父和太君都是三代嫡传、世代皇亲,正庶的差别观念并不亚于皇宫!庶出在咱们家的地位并不比奴才好到哪儿去!你只看到咱们家的男儿代代尚主,可嫁到咱们家的郡主有不是正出的吗?皇亲国戚尚且被挑成这样,何况咱们家一个庶出的姐姐!年羹尧和二哥有同榜之谊,虽出身寒门但文武双全、前途无量。玛父在他还没出头的时候将孙女下嫁既显得礼贤下士又给了他靠山,无疑是雪中送炭。二哥说此人虽是文士出身却一派武将气象,将来必非池中之物。二姐嫁他既可以帮玛父结党又不会因为庶出的身份受委屈,也算得上是两全其美!”抬眼有些疑惑地看着我问道:“你向来不会只听了现象就提意见的,这次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介意的是年羹尧这个人啊!唉!怎么跟你说呢!

      我摇摇头,轻叹一声坐到他身边低头自嘲道:“可能,这次外公的变化大了点吧!感觉有点促不及防……”

      “如今皇上唯才是举,世族的地位已经不比从前了!玛父这是居安思危!”

      他笑着拍了我脑袋一下,看着远方喃喃道:“你看从皇上刚有大兴文士的想法的时候我阿玛就能以世族的身份进士及第,给皇上下令八旗子弟修文树立一个现成的榜样!平三藩之后皇上想要表示宽容,要显示既往不咎,咱们家二叔就娶了耿精忠的女儿……现在不是又在准备提拔庶族子弟了吗?玛父当然要首当其冲替皇上分忧了!咱们家的子侄除了三叔早有公爵礼遇在身,大哥身体实在不好之外,只要有空儿的哪个不是进士出身?想当忠臣只要找个适当的时机发一次疯就够了,可当权臣手里就得有点儿真东西了,尤其当一个得宠且让君王离了不成的权臣就更是学问了!朝局这种东西每天都在变化,随时都在考试,倘若不先行一步学会变通是一定会被挤下去的!”

      我没有答话,只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满载崇敬的眼睛。

      外公的确高瞻远瞩,可他的迂尊降贵远不如四爷娶人家妹妹来得实际!大家都尽了全力,亮了底牌。外公的开出的诱惑是让他有权臣的势力做倚仗从此平步青云,可四爷却是让他有成为皇亲国戚的可能性!倘若那个宠冠后宫的年贵妃所生的儿子不是都那么短命的话,年羹尧甚至都有做国舅的可能!

      做高官哪有做外戚实际?皇帝很容易会斩杀权臣,只要他不再需要这个人!但很少有皇帝会轻易地去打杀皇子的舅舅的主意,因为他必须保护儿子身后倚仗的势力,除非这个势力已经威胁到他自己的存在!所以年羹尧日后会对八爷党倒戈相向,不是他卑鄙也不是外公棋差一招,只是外公能力所及提供的诱惑不够而已!

      “对了寒凝,这个给你!”三哥似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随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我。

      什么啊?接过他手里的纸包我忍不住好奇想要拆开来看。

      “别看了!”他看着我一脸的急切不禁有点好笑,“外面那层是银票,一张一百两总共十张。最里面那张是名单,上面有详细的说明和暗号。倘若你一时之间有什么事自己做不了又不相信外人的话,这上面的人你都可以用,太君给你的!”

      我难掩吃惊地看着他结巴道:“一张一百两……是不是夸张了点儿?我要这么多……干什么?又不是办嫁妆?”

      不是我大惊小怪,真的很多啊!一两银子又不是一块钱!《红楼梦》里贾府的公候小姐每个月零用钱就只有二两,有人按现在的物价计算一两银子的市价至少在二百到八百之间。就我现在的理解:我这个六品格格每年年俸俸银三十两,禄米三十斛,已经跟一个县官的四十五两银子,二十担俸米差不多了!一县长官年薪怎么也得过三千吧!所以按最低计算一两银子怎么也得值现在的五百块人民币。这太君一出手就一千两……干什么呀?

      “办嫁妆?这么点儿嫁妆你想嫁给谁啊?”三哥一脸好笑地看着我戏谑道:“当年大姐出阁的时候玛父一送就是三十万,还不算私房!等二姐的事儿完了以后家里没嫁的可就剩你了!放心,只多不少!太君说咱们家人口少就这点儿好,分的人也少!叫你放心使就是了,有了麻烦该打点的一定要打点,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怕是这阵子孙子孙女接二连三的生病把老人家给吓着了,二舅舅和耿格格成亲将近十年都没有子嗣,舅舅又坚持拒不纳妾,三舅舅那儿也没什么动静,纳兰家孙子辈就只剩三个表哥,二姐和我了。如今大哥和二姐又是这样……都说纳兰家的孩子个个是人中龙凤,莫非这短寿真是累的不成?

      我抬起头看着他苦笑道:“知道了三哥,帮我谢谢太君!”

      “嗯!”三哥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不愿再谈这个恼心的话题转而含笑问道:“对了寒凝,你觉得十四爷怎样?”

      “三哥指的是……”我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而轻笑问道。

      他不是看了刚才的情形在胡思乱想吧!我有那么没正事儿吗?

      他像是没看见我微笑里的警告,依旧不怕死地低声道:“十四爷论出身是一宫主位所生,论能力,说文锦心绣口论武将略堪夸,一手刚劲的柳揩在行家中堪称典范……可是……”

      还敢嘟囔!

      我轻哼一声,撇了他一眼接口道:“可是论诗文古籍不及我家舅舅,说到风流俊雅更是不及我家哥哥,要是论到……”

      “停!”三哥一脸好笑地制止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好妹妹,你想造反哪?”

      “是哥哥先胡说的!”

      他拍拍手上的尘土抬头看我仍是一脸的赌气只好轻拉我的袖子无奈地求饶道:“唉!三哥错了还不成吗?别生气了!”

      “嗯!”我爽快地点点头:“成!”

      我一脸大仁大义的样子引得他一阵咳嗽,低下头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笑道:“不过现下放眼京城,最负盛名的美男子首推九皇子,然后才是咱们家二哥!这是公认的,二哥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眼前难得轻松的气氛让我不由想起了从前上学的时候几个小女生凑到一块儿争哪个偶像比较帅的情形。那时大家还是一派天真,毫不关己的事儿却仍可以争得面红耳赤,现在想想真是好笑。那时我们也就是寒凝和富森现在的年纪吧!可同样是花样年华寒凝和富森的脑子里想的却是什么呢?想来还真有点同情古人——他们真的没有童年!

      回想起从前我不禁起了顽心,轻吁一声不服气道:“那是二哥老了,等他到二哥这个岁数试试,能保住京城第二算他厉害!”

      “二哥才二十四,离老远着呢!”他难掩无奈地看着我笑叹道:“再说二哥去年就中了进士及第,是御笔亲封的金榜探花郎,官拜翰林院学士。他要做的事多着呢!哪像你终日只想着以貌取人!”

      “状元重气势,榜眼重全才,而探花重的却历来都得是才貌双全才成!不但要文采斐然而且要风流倜傥。要不皇上怎么不点别人做探花?”我一脸不服气地争辩道:“还不是咱们二哥长得好看!要是满朝文武都是弯腰驼背又缺牙的糟老头子,那皇上每天上朝得多倒胃口啊!”

      三哥气笑道:“就你歪理多!你干脆直接说二哥高中全是以貌取胜算了,看二哥掐不掐死你!”含笑伸手拉我起来:“好了,天不早了,南场那边差不多应该结束了,再不送你回去估计公主就该找了!走吧!”

      “嗯!三哥,回去见到舅母帮我带句话她。”我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寒凝 很好!”

      送走三哥转头低身进了营帐,曦和已经回来了。看见我一句话也不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脸怪异地绕着我转了两圈儿。

      她撞邪了吗?

      她不说话我也不说,她要看我就大大方方让她看,看谁先按不住?

      见我已经有移动脚步跟着她转圈儿的迹象了,她终于受不了地弯腰大笑起来:“寒凝,你要干吗?”

      我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满脸认真地解释道:“怕公主看不清楚啊!再说了,书上说要是一直只盯着一个目标怎么转都不会晕的,我这不是怕公主转迷糊了吗?”

      “找拍吧你!”她嗔怒撇了我一眼,但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轻哼了一声问道:“你不是让十哥给拐走了吗?怎么自个儿回来了”

      “卸任啊!”

      我一脸‘你怎么突然变这么白痴的’讶意地看着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戏里不都这样吗?当男女主角都意识到彼此的重要性的时候,为了满足观众下一步就该痛打狐狸精了!我不快跑难道站在那儿等着挨打?”

      “哦,”曦和了解地点点头:“这样啊!刚好九哥今儿打的猎物全都送给了宜妃娘娘,娘娘说让我们每个人都过去挑一样。我看你这个狐狸精还真就差身狐狸皮了!九哥那儿刚好有条白狐狸,要是你拿来做条围脖那就更像了!”

      “去你的!”

      到了夜晚,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偷偷离开帐篷,一个人信步闲晃。听曦和说九爷今天打的猎物全都送给了宜妃娘娘,估计现在就放在娘娘帐篷后面。想起白天十爷在河边说的话,我真的有点好奇想去看看那据说能媲美冠军候的百步穿杨。

      塞外的夜间一点也不宁静,临近篝火的噼啪声,值夜太监的交头接耳声,远处时不时传来的狼嚎声给这片夜景增加了无数的神秘感……我信步走到宜妃娘娘帐后蹲下身仔细观察摆在地上的猎物……

      因为打完的猎物都会被拿来烤肉做晚餐所以摆在这儿的都是剥好了的兽皮。不过九爷打的猎物很奇怪,按说以数取胜应该是见物就打的吧,可他这些兽皮里只有狐狸,黄羊和麋鹿,却没有半只兔子!而且个个……找不到箭口……

      “只射箭靶的四个角”……十爷的话再一次浮现在我脑海里……兽皮上没有箭口只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是生擒,然后用硬石头砸死。这是屠户杀狗的方法,据说可以令肉质鲜美。不过以他的个性断不会做这么麻烦的事。那,就只有第二种了……

      穿眼而过!

      他究竟还要我惊异多少回才罢?

      我低下头,仔细触摸着手里的兽皮,眼泪忍不住一滴一滴打在皮毛上……

      “被你发现了!”慵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手抖了一下,一时竟不敢回头。

      胤禟,我一直都知道:在你的心里有一个世界,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广阔!它从来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它太骄傲、离我们太远了……

      我强抑着心里的感动,转头屈身向他行礼:“九爷吉祥!”

      “我一直以为没有人会注意这种无聊的事儿,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这个时候我应该说什么?巍巍乎高山……还是……”

      还是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去你的吧!这种酸得倒牙的东西……你说得出来才怪?

      我抬起头看着他满眼戏谑的笑意不自觉地被感染,轻轻摇摇头微笑道:“九爷说笑了!寒凝有自知之明,觉察到九爷箭术之精寒凝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只不过超脱众人的天赋尚可以用有形的词语描绘,但如果近乎神技就很难用语言来把握了!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争相以李广为飞将仰慕神往却很少有人提及冠军候,其实论到天赋英才、建树功勋,这两人之间的差距何止云泥?可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妄顾!寒凝从前一直想不通其中原由,也一直为冠军候不平。后来有一天终于想明白了:

      我们会拿泥来赞颂是因为它离我们很近,近到触手可及。我们很容易找到词语来描绘它的形状,自然也就很轻易地赞颂它的品质,因为它并不难学!可云却是在天上,它太多变而又实在太远,没有人能用简单的几个词语就道出它的全貌,复杂的也不行!因为它太缥缈,缥缈到连形容都很难何况效仿?当人们发现即便竭尽全力也无法触及的时候,他们会选择一个负面的反应,干脆不承认有差别这回事!免得一定要面对承认自己即便策马扬鞭也无力望其项背的尴尬处境。

      勤能补的仅仅是拙,最多不过是把一件不大完美的衣服变得能穿!可面对天生就巧夺天工的华服锦绣,再豁达的人都很难夸得出口的!九爷天生彩锻在身,也就原谅那些努力缝补丁的人不够大气吧!”

      他走近了两步,寒剑一般的双眸似笑非笑探究地盯着我……只有极度自信的人才敢这么盯着别人的眼睛,我自认心力不足、承受能力有限,避开他锐利的目光,低下头看着地面。正在心神恍惚之时突然听到他似是漫不经心的询问:

      “你是准备好了的吗?”

      什么?我抬起头一脸询问地看着他:对每个人恰到好处的恭维吗?

      看着他一脸的赞同我深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正色回道:“九爷应该知道寒凝并不清楚您今晚会来……”

      “所以呢,是……本能?”他走近了两步,嘴角微翘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就像你今天假装当面得罪二哥一样?你事先也不知道老十会利用你来气蓉倩,更不知道二哥会路见不平,可这个局不是照样让你给拆得左右逢源?”

      我难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他:你知道?

      他满不在乎地盯着我的眼睛,低下声音一字一顿地回应我的疑问:“你今天选的角度很好,那么多人只有站在你对面的二哥在看你眼睛的时候不会被光反射到。换而言之,也就只有他看得到你那时的眼神!你给他的是一副恶作剧同伙的表情,你告诉二哥你是受了老十的胁迫必须要陪他演这场戏!当着大伙儿的面你给足了老十面子,你让老十震撼,让他对你感激!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你让二哥新奇,让他感觉你跟他拥有一个共同的秘密。所以明面上你是选择了老十让二哥折了面子,但事实上,你是两面逢源!”

      被看穿了!我苦笑一下,摇摇头:看穿就看穿吧!反正也没指望瞒得了他!

      抬起头迎接他的审视:那你呢?我自信我当时算准了阳光的角度,肯定除了和我对面的太子没有人可以看得到我的眼神,那你呢?

      看到我询问的眼神,他了然地挑了下眉,伸手将一个巴掌大的水银镜晃了两下……

      怪不得!

      他得意地笑道:“我们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也对!康熙严格命令皇子读书,连书房都取名“无逸斋”意取无一时放纵安逸。皇子们从六岁起从寅时到酉时(也就是从凌晨三点到晚上七点)都是在无逸斋度过的。康熙为皇子们选定的师傅从起初的张英、熊赐履、李光地、徐元梦、汤斌等一代名儒到徐乾学、明珠、高士奇一直到现在加上的法海和撰叙……前面的是明珠的好友,徐乾学和高士奇也曾做过纳兰性德的老师,来往府中的时候也都曾受托评点过明珠这个外孙女的文章。至于撰叙,那是我家二舅舅……所以他说我们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也不算错!只不过……我不是寒凝!

      他的脸突然在我眼前放大,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在想什么?”

      我伸手覆额,摇摇头无奈地叹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一脸正色地纠正道:“是魔高一丈,道高三千!”

      “啊?”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看着他一脸得意的笑容,摇摇头笑得甚是无奈。

      他调笑的语气带了一些认真,本来气人无比的话却让人忍不住当了句正经话仔细听了一会儿才缓过神儿来。

      敢情是在损我呐!我什么时候反应这么慢来着?看着他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轻扬的眉毛带着一丝挑衅的得意回想起刚刚自己的白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四目相对之间,我仿佛抓到了一丝期待已久的感觉……虽然只是一瞬,但是它真实得足够温暖……

      他仍是一脸笑容地看着我,突然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问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今天二哥不给你面子,非要你在他和老十之间挑一个得罪……那这个局,你怎么拆?”

      “太子不会!”我直觉地反对,凝神思索了一会儿理清了条理定睛答道:“第一,他了解十爷的脾气,十爷在平时尚且百无禁忌何况正在气头上?如果闹将起来,不划算的是一向被看作仁义的他!

      第二,现在谁都知道寒凝是八爷那边的人,太子会路见不平到对一个敌方阵营的小女子施以援手,这本身就是一种厚道。倘若对方无视他的好意让他折了面子之后他还能一笑置之,就称得上圣贤了!不论今天太子来帮寒凝解围是出于好意还是笼络人心,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寒凝给足了解释和感激。他接受了,寒凝会谢他,十爷也会谢他!况且十爷和十福晋这场酸意横飞的戏码稍候就会闹得人尽皆知,到时每个人都会感念太子殿下是为了成全兄弟不及个人颜面,连圣上知道了都可能会对他多一分好感!他卖给寒凝的这个人情定会得到几倍奉还!太子他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不卖?三处有益的事,有人会拒绝吗?”

      他轻笑一声,目光如炬地看着我的眼睛似笑非笑地领悟道:“所以在今天的事里,老十气回了媳妇儿,太子赢了名声,说来说去,好像就你一个人吃亏啊!”

      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深吸了口气,强自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意缓缓陈述道:“正如九爷先前所说的:寒凝赢得了太子的好感,十爷的友谊,没有人在演戏,一切都是真的!这场原本只是为了保命的戏码到最后变得温馨无比,这种成就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是任何东西都换不来的!今天的事本身就是一场以心换心的游戏,寒凝求仁得仁,并不吃亏!”

      他走近了一步,近到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他什么时候靠这么近的?我瞬间乱了心神,只能跟着他的气息颤抖……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眼睛,若有若无地触碰过我的脸颊,食指挑了一滴未干的眼泪状似无心地轻声问道:“是吗?那,这是什么?倘若心中没有委屈,为什么要哭?”

      我慌乱地往后退了两步,找到一个自以为安全的距离……把手放在胸口拍了拍,一点一点地调整呼吸,半盏茶的时间方敢抬起头看着他,深吸了口气道:“若是九爷看到铁树开花,也会震撼的吧!‘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穿眼而过的箭法寒凝一直以为只有书里才有,没想到这千年不遇的神话今日竟有幸亲眼得见……寒凝一介弱女子,即便挖空心思,表达震撼的方式也只有这一种而已!让九爷见笑了!”

      “你不该这样的!”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一脸强加的镇定悠悠开口:“倘若加上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你得到的会更多!”

      但你会觉得我矫情!

      我抬起头迎上他锐利的目光,不闪不避,反而张大眼睛,直直地望进他黑瞳的深处,犹如较劲般与他对望。在那双慵懒的黑眸中,我看到了娇纵、冷漠,还有一丝丝猎奇……

      他像猫,也像另一个自己!从他深邃的眼瞳,映照出我也不曾看清的自己,在他的灵魂深处,有无数隐藏的景致,是我终此一生都在寻找的同类……或许我不应该怕他,有谁会舍得害怕自己呢?冷静一下,也许他的思维方式并不是太难掌握,只要试试看换位思考,把我自己想成他……是不是就可以了?

      我自嘲般地笑了笑,仰头凝视他:“寒凝没有白日做梦的嗜好,更没有美梦成真的本事!所以,能做到等价交换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低下头来和我平视,缓缓地开口:“寒凝,你真的很聪明,你知道什么时候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会起作用。而且,你用得既不卑微也不矫情。甚至,你让我觉得你是真的!”

      他的气息越来越近,冰凉的手指似有若无地滑过我的脸颊,黑暗中幽灵一般的声音轻叹道:“我到底应该怎么看待你呢?一个身份上明显站在我们这边的人却可以在几方阵营里面左右逢源……你看起来什么都不做,只几个动作就可以轻易地笼络人心,你让所有人都认为你是真心的!可是,越接近事实的谎言往往才越完美,我最近常常在想:这张柔弱的脸,究竟还有几分真实?”

      我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九爷要的,应该是结果吧!”

      他没有移开目光紧盯着我的眼睛,嘴角邪邪地上翘:“要是我说我对过程更有兴趣呢?”

      我抬头迎视他目光里的探索,轻浅地浮出微笑:“那您不妨相信寒凝有更大的野心,在目的达到之前不敢也不愿做任何事来暴露企图,以免功亏一篑!这样会不会容易接受一点儿?”

      他轻笑着摇摇头:“有件事你想过没有?其实你今天赢得很险!倘若二哥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或者更直接一点:他根本就看不懂你的暗示,那你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反驳:“那是太子啊!他的智慧只会比我想像的更深远,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微笑着反问,看我一脸的不赞同,轻叹了一声笑道:“我们都习惯了一步三个脚印地去拆局,可是倘若对方根本就是个走一步想半步的笨蛋或者自己身边的人反应差个一两拍……到时候你怎么处理?自己唱独角戏吗?”

      我有些迟疑,说实话他考到我了!他所问的是一个我从没想过的问题……

      他好笑地看着我一脸的困惑,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儿,叹了口气目光斜斜地看着我,话语间带了点嘲讽地笑道:“莫非我们秀外慧中的董鄂格格只有对付高端智慧的能耐,要是遇到并非旗鼓相当的对手就慌乱了手脚?

      当年的张翼德在对阵吕布的时候尚可全身而退却在睡梦中让两个宵小给割了人头,原因是在他日常要对付的人群中根本就不存在这种简单直接的下五门招数,所以也就没想过要怎么去防备!很多聪明人都会犯这种错误:你的敌人里或许不经意就有根本不知道《六韬》《三略》是什么的,那你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以来,因为很清楚自己身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我只会用自己的极限来估量对方的智慧然后想办法拆招,从来都没有试过也就没有想过万一有秀才遇到兵的情况要怎么处理……可是,万一……

      一路混混噩噩地回到营帐,坐到自己床边,脑子里却始终都在转着九爷的迷题……

      曦和从睡梦中微微转了个身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我一脸歉意地小声问道:“吵醒你了吗?”

      她轻轻摇摇头:“在塞外原本就睡不踏实,再加上今天没喝酒,两个时辰差不多了。”

      我迟疑了一下,轻声试探着问道:“那,愿意听我说话吗?”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啊!你今儿是有点不在状态,我睡下之前不是这样啊!说,刚刚你偷跑出去,碰见谁了?”

      “九爷”

      “什么?”她扑腾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兴奋着急地问:“然后呢?”

      “我怎么觉着你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废话!”她瞪了我一眼笑道:“难得大小狐狸对上,这种热闹不凑是傻子!快说,你们俩,到底谁撞上谁了?”

      我撇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反问道:“你看我的表情像谁撞上谁了?”

      “哦,”她了然地点点头:“意料之中!”

      “是,我完全没有招架之力,铩羽而归!”我无奈地摇摇头,没好气地撇了她一眼:“想笑就笑,别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对不起……寒凝,我不是有意看你笑话的……”曦和拍拍胸口忍住笑意摇头解释道:“只是,从来没看过你因为谁吃鳖苦恼的样子,我……”

      她的道歉就像白天我跟十爷说对不起的时候一样——一点儿诚意也没有!

      没再理会她的口不对心,我犹豫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曦和,你说我们要是有一天碰到下五门的对手,或者身边的人反应不够的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她想了一下,摇摇头道:“身边的人反应慢些,这条好像不大现实。你也知道内务府选宫女的时候等级有多严格,能放到你和我身边的不说万里挑一也差不多了!除了出身,别的地方都未必比咱们差。含烟跟了你半年,你看她反应有跟不上你的时候吗?她们是干这个的!除了研究咱们的表情和需要其他的就算天塌下来都跟她们没有关系。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办不明白,那要她们干什么?”

      也许对!今天早上含烟因为要去替我准备马车上吃的点心和药所以就换了个宫女帮我梳头。因为我一向习惯利用梳头的时间闭目养神也就根本没看她把我弄成什么样子,相信应该差不到哪儿去。谁知当我睁开眼睛差点没把我吓死!

      这满头缨络的是要把我变成今天的猎物打吗?忍着不耐烦叫她改素净一点,她居然打算把这一头全拔下来!

      老天!花枝招展叫扎眼,难道一身惨白就不叫了吗?她是成心让我变成焦点怎么着?

      最后只好叹了口气,明明白白地告诉她留两三个不能太花也不能太素,别太脱群就好。真是有够离谱!原来曦和她们总说我话不多也是有条件的,含烟什么时候用得着我说这么多废话?

      所以别说选到皇宫里的,就连我家里的从小跟寒凝的漱玉和紫晴除了文墨极通之外听说武功也不亚于大内高手。就因为寒凝身体不好不能学武,所以太君就想了这么个办法来补足,也就是说我们身边的人都是按照各自的需要量身定做,根本就没有跟不上的可能!

      曦和依旧笑着说:“至于下五门的对手那就更容易了!谁让你凡事都亲力亲为了?派几个级别差不多的手下去看着对付就是了!要是实在不懂分寸、看着碍眼的,那就设个永远上不来的套给他钻不就得了!为官者四大暗箭:栽赃、抹黑、嫁祸、排挤,你把哪个用在他们身上不绰绰有余?眼不见、心不烦,万事大吉!寒凝你怎么了?平日你连我们支的招都能对付怎么在这点小事上犯傻?”

      这是曦和吗?

      我抬起头一脸惊异地望着那张我曾经以为早已看惯了的丽颜,惊叹皇家人的心机之深。她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笑得一脸无辜……

      我站起身倒了杯茶给她,转身坐到她身旁轻轻地低吟道:“曦和,我之所以有本事接你们的招,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你们当中根本就没有人真心想要难为我!”

      我抬起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选择了吐实不和她玩心理游戏,诚恳地道出刚刚想清楚的结论:“虽然我们进同一间书房,听同一个先生,可角度并不一样!我学的是颂圣,你们学的是御人。我一心努力要做的是齐家,而你们要做的是平天下!所以历来公候之家出才子,而天子之家出帝王!九爷他们对寒凝最多不过是心情轻松时候几个善意的玩笑。要是真认起真来,你觉得我接得了谁一招半式?还不他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了!”

      曦和瞠目看着我难得认真的自我剖析,戛然笑道:“诶,你这批评和自我批评做得挺不错的!你的意思是:从一个人身上拼命找优点怎么说都是比较容易的。只要你不出太明显的错误又有点儿不伤大雅的小聪明,那你就是可爱的!不过寒凝,你也有点太过妄自菲薄了吧!”

      她叹了口气,转身扶好身后的枕头,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上面,感觉差不多够舒服了方含笑看着我继续道:“我们是各司其职不假,可是你那个有点儿聪明又不伤大雅的程度可不是谁都能把握得了的!多一分张扬,少一分木讷!这半年来你和我这些哥哥嫂子们挨个过招非但没有人说你一个不字还不招人嫉妒!对每个人,你只有适逢其会恰到好处的关心。不刻意、不功利,最难得的是你不居功!不管帮谁做了什么,事情过后你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让人没有威胁感!在我们这些以猜测对方动机为生存状态的人眼中,你对任何一个人的好都没有目的。所以跟你在一起我们都感到难得的轻松和安全!”

      “而且,”她难掩好奇地凑到我面前,满脸阴谋地试探道:“寒凝,你确定你今天会在这种问题上犯晕除了从前真的没想过之外难得就没有被九哥蛊惑的成分?他那双眼睛可是很能慑人的,他会让你瞬间失去思考能力,只能跟着他的命令……你确定,你没上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百花冷暖避东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