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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趁西风霓裳偏舞 ...


  •   “对不起寒凝,今儿为了圆场没跟你商量就把你给供出去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回了!”曦和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诚恳地说道。

      我一只手合在棋盒里,眼睛看着棋枰含笑道:“公主今天的局拆得很漂亮,既免了试探又防了冷场,而且摆明了拆台却让皇上生不起气来,一举数得。寒凝不喜欢让人注意不是因为淡然,而是不值得!今天显得那点儿眼能换来这么大的成绩,也算物有所值了。”

      摇头轻叹道:“更何况,公主并没有说寒凝别的,寒凝从头到尾也只应了皇上句‘是’而已。今儿的事儿顶多能让人记着寒凝一句文才出众罢了,没什么的。”

      曦和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迟疑道“寒凝,今天皇阿玛,这么试探哥哥……你真的觉得凭我那几句话就能把这事儿躲过去吗?”

      我轻轻摇摇头,伸手落子:“公主读过三国吧!寒凝以前读的时候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做大事的人最应该擅长的就是知人善任。以曹操之能,为什么就偏偏容不下一个杨修?因为在我看来,杨修在曹操面前最多不过是个不知自己几两重的小蚂蚱,蹦出大天来也不会有什么作为。留着他没什么害处,可杀了他却很可能让很多想要投奔他的人才寒心,同时也会落一个妒才的骂名。杨修的命有那么值钱吗?”

      抬头和曦和对视一眼,微笑着继续道:“后来外婆跟我总结了两点,总算让我稍稍有点理解了个中情由。外婆说她读了一辈子三国也只能说自己是略通其里。一代枭雄的智慧不是凡夫俗子的眼光可以考量的!”看着曦和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轻笑挑眉道:“想知道吗?”

      “等等,让我猜猜!”曦和右手托腮,思索着喃喃念道:“第一点是,鸡肋!”

      忽地眉毛一扬:“所谓鸡肋的典故大多数人都认为是曹操忌才。可放眼曹操帐内,老谋深算如许攸.荀彧者,不知道有多少。就连那个一言不发的徐庶,当年曹操为了迎他可是连袜子都没穿就跑出来了。事后见他一心向汉,终生不献一策,也没把他怎么样。

      历史上曹操是从来不和手下争功劳和争面子的。错是自己的,对是别人的。世人皆知曹操素来以‘周公吐脯,天下归心’自勉,他连有杀子之仇的张绣都能原谅,又岂会不容一杨修?
      所以,杨修之死的直接原因就是军法中公开颁布的那条扰乱军心。因为不管是治国还是打仗,最大的要求都是上下一心。只有统帅的信心坚定,目标明确,底下的人才有动力去拼。在战场上,主帅可以错但不可以犹豫。行军打仗是要用性命去拼的,全军人的性命都悬在一个命令上。至于这个命令的对错,那是后话。可倘若在战争进行的时候主帅摇摆不定,那还有谁敢把命交给他?杨修居然在全军整装待发的时候公开地宣扬鸡肋,这不是扰乱军心是什么?

      从眼前看,不管曹操起初的想法是进攻还是撤离,这场仗都没法打下去了。他一句话搞得军心涣散,谁还敢拎着脑袋去上那战场?从长远看,曹操身为一军主帅居然阵前犹豫,声威何在?这名声传出去还有谁肯投奔他?在曹操眼里人才可是国本啊!为了一小杨修的一时口舌之快却让曹操乃至整个曹营承担如此大的风险,这样的人,留他干什么?”

      我点点头,凝神想了会儿道“当一个人的行事可以影响到很多人甚至局势的时候,这个人的性命本身根本就不是重点。罗贯中通篇贯彻杨修是死于曹操的忌才,但如果曹操不杀杨修,在更多人眼里如此的赏罚不明他可就成昏君了。成大业的人就是这样,他们只会依据时势去做最有利的选择。没有对错,只有胜败!”

      曦和右手落了子,随即抬头微笑道:“那这其一,是算我猜对了!那,其二呢?”

      “在群雄并立的时候,立国之本是什么?”

      “储位!”她眼睛一亮“你是说‘十题答案’?”

      我回头给她要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认真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曹操的储位是倾向曹植的。所谓的突击问题,他想知道的从来都不是问题的答案本身,而是这个儿子自己心里对这类问题的看法和眼光是否拥有一个君主应有的全面和前瞻。身为一方霸主,曹操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审核儿子的才学,他的判断很大程度上都要来自这偶尔为之的测试。而杨修自作聪明的‘十题答案’非但浪费了曹操的时间受他误导,而且倘若没有被识破,那付出代价的很可能就是整个曹魏政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曦和点点头,喝了口茶,看着棋坪道:“还有,做大事的人,最应该清楚的就是:路,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在成功的过程里,容不得半点偷工减料。杨修只顾着耍自己的小聪明却让还在求学时期的曹植在是非还没成形的时候先学会了取巧。少年时形成的坏习惯是很难改的,曹植后期的悲剧很大程度都是因为——他从来都不肯脚踏实地。这个被杨修教坏的曹植对曹操来说不单只是儿子,将来很可能是曹魏政权的继承人甚至代替他成为一国之君。可经过这件事之后是很难教得回来了。曹植在曹□□后仕途一直都处在低谷,不是因为曹丕打压,而是他自己没用!杨修以为自己很聪明,曹操杀他是轻的!教坏储君那是动摇国本,铢九族都成!”

      曦和左手伸到棋盒里,看着棋坪似是凝神思考,可捏着白子的手却一直在簌簌发抖。她轻轻抬起手,棋子却像失了控一样噼里啪啦地落到地上……

      我有点被她的失神吓到,伸出手想握住她却被她触电似的向后一缩:

      “等等,寒凝,你提杨修……你是想说……”

      我收回手静静地看着她喃喃自语地说道:“皇阿玛出联测题想知道的当然不会是答案本身而是想知道哥哥们对这个位子有多少野心……而我,在这场暗潮汹涌的盛宴中恰恰自作聪明地扮演了杨修……”

      “没那么严重!”

      我摇摇头,轻声安慰道:“首先,公主是皇上最心爱的女儿而且将来要远赴大漠,对江山对未来,您的看法和皇子们一样,都是皇上感兴趣的话题。公主今天所做的,不过是把皇上的话题转移到另一个他喜欢的空间上,可是并没有影响他的判断。
      再说,皇上今天的试探的确是有点太直接了。没有人会真正地从心里去回答他的问题的!倘若公主没有插手,皇上得到的就是各种挖空心思.不同版本的逃避花样。虽然从假话里也可以看到内在,但是这种明知是敷衍的答案却会让皇上心寒。由公主出面,至少可以把气氛转到一个不是太直接而且相对轻松的氛围。也许皇上今天会因为得不到答案有点失望,可至少他不会失落!来日方长,皇上将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不急在这一时!所以公主今天所做的顶多是延迟,不算搅局!”

      曦和叹了口气,伸手边捡棋子边摇头叹息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阿玛和哥哥们之间,哥哥们自己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紧绷的张力,不管我怎么逃避,它都摆在那儿。这种张力打从我们出生开始就始终存在在我们之间,是不可以被破坏的!
      只不过,我自己并不属于这个张力中的任何一个点,所以我极力想做的就是努力维持这个张力的平衡,至少不要在我眼前爆发!我在皇家长大,我知道哥哥们在争什么。权力不是目的,但很多理想必须要通过权力才能达到却是事实!所以我从来都没有企图去阻止或者改变什么,我做不到,任何人都做不到!他们都是天之骄子!难道要他们放弃理想去过无所事事的田园生活吗?这种日子连我都不敢想象何况是他们!
      我想做的只是给他们一盆冷水,让他们在争红了眼的时候还能想起他们之间除了政敌之外,在最原始的深处还是父子.是兄弟.是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那么,不管将来我会遇到什么样的环境,至少我还可以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这样的话不管怎样我都能撑下去!可是如果在我眼前看得到的,他们都还能毫不顾忌地自相残杀,那么以后,我孤身一个人在大漠还能指望什么?”

      我不知道此时说什么可以安慰到她。若是她义愤填膺我可以劝她,她抱怨不公我可以骂她。可偏偏她如此清醒……

      看着她疲倦中又不失坚定的眼睛,我知道此时我最该做的是什么:曦和她不是后进青年,不需要同情和帮助。而论到处境,我并不比她好到哪去。我们不畏惧失败,但我们都害怕同情!今天不管曦和做的有多么成功,可面对这些已经放到明面上试探考验的骨肉亲情,她仍然觉得自己失败。我不懂也无力安慰她,或许此时什么都不刻意去做就已经帮她不少了......

      我笑着朝她努了下嘴,没有搭她的话茬,自顾伸手落了子,抬头向她眨了下眼提醒道:“天下劫,公主小心了!”

      她回神看了一眼棋坪,没好气地嗔怒道:“这个时候叫小心,和没叫有什么区别?左右还不是我输?也不知道你都从哪儿学来的招数,一个个跟实践似的,全用在我身上了!诶,从你回宫到现在,最多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你知道你赢了我多少回吗?”

      “嗯……”我吸了口气,小声结巴道:“这个,寒凝没算过…….那得看下了多少回吧!”她好像还没赢过呢!

      “你!”她伸手捏了一个棋子就要冲我脑袋上敲,我急忙侧身闪过:“公主息怒!”

      看着我闪身躲避的窘态,轻笑一声,收子自嘲道:“算了!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你的意思:就像照镜子,不单要看到镜子上面自己的影像,还要知道镜子后面是什么,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灵魂。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而四象,又能生八卦。这世上没有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件事!就像你说的:从棋局里看天下,在露水里看太阳。一盘棋里面,可以有很多道理!”

      我垂目微微思量了会儿,伸手拿起茶碗低头喝了一口方微笑道:“也许我们这些人最大的幸运就在这里:我们不需要再像我们的先辈那样通过流血和厮杀来获取经验了,我们可以运用我们的智慧和头脑了!
      比起那些必须要靠寒窗苦读才能挤进上层阶级的人,我们从生下来那天起,身边就只围绕着这些极品的人群。太多时候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很轻易地得到最好的经验。而且,和直接经历相比,旁观来的是非往往更加清楚,因为我们可以完全站在客观的角度不带情绪地观察双方甚至几方的态势。从中总结是非,选择我们想要的经验。他们在苦读的时候我们在经历,他们的努力是为了得到更好的,而我们的经历是为了在最好的里面挑出我们想要的!曦和,你知道这是什么差别吗?”

      “所以这么多天你一直在用不同的方式赢我!”

      曦和低首看着棋坪,边落子边低声问道“我自认不是个自欺欺人的人,所以每次输给你的时候我都会用最快的时间找出自己的弱点,以为下次一定可以赢你,可到头来还是输!后来我才想明白:我是可以聪明到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次,可是我会被两块石头绊倒两次!”

      伸手要了杯新茶,泯了一口方抬头看着我审视道:“因为你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所以这一个月来你不停地用各种方式赢我。因为你没有办法让我亲身去经历错误,你只能用这种方法让我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快的速度去发现问题并且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想办法解决……”

      “公主言重了!”

      我轻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道:“寒凝虽心有余但力实不逮。竭尽全力所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摆到公主面前,公主捡合用的就是了。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在危机出现的一刹那,书本和经验一样,都是没人会想到的东西。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有本能。不论我们事先学过多少种关于危机的处理方式,事到临头的时候我们还是只会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才会觉得安全。没有人可以设计自己的本能,所以我们能做的,最多,只有预习!”

      “生命是个很奇怪的东西,谁也不能只凭一眼就把它看到尽头,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曦和放下茶碗,把手伸到棋盒里边拨弄棋子边微笑道:“记得我额娘还在世的时候常常跟我和曦玉说:姑娘家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个好归宿。我嘴里答应着可心里一直都在质疑:究竟什么叫做归宿?一个好的丈夫,一群好的孩子,或者说一个好的家庭?但那似乎是大多数人所定义的好,不是我的!”

      “但质疑之后呢?颠覆一切毕竟不是目的,只是手段。”

      “我知道,颠覆之后能创建出一个更好的这才是目的!”抬眼望向我正色道:“可是寒凝,倘若每个天家公主都要有一个固定的模式每一次都给你规定好了下一步,只要按着他规定的走下去就是所谓的好的话,那我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分别?生命最美丽的地方在于它随时都有无数种可能去颠覆你原本的计划,道路是没有穷尽的,也就没有所谓的归宿。我们没有办法定天,所以我们只能想尽一切办法谋事。人生几十年,如果处处谨小慎微,那这世界就没法进步了。”

      我同意!

      “不过寒凝”,曦和随手把玩着棋子,微仰头看着我道:“有件事儿我倒是挺奇怪的:认识你这么久,我知道你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喜欢跟人说话的人。所以我很好奇:你和十三哥最多不过两面之缘,说到利益你们更不是同一挂的。能让你倾尽全力来帮我,十三哥凭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呢?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如果我是为了听外婆的话,相信与他结交帮助曦和对我只有好处,那我未免有点努力过头了。可倘若不是,那我费这么大力气是为了什么?因为欣赏十三?因为喜欢曦和?

      我不清楚!会也许宜妃娘娘说得对:我一切的云淡风情都只是因为事不关己。我有看透一切算计的能力,可轮到自己却依然只凭本能。是好是坏,我并不清楚。我只是想在能相安无事的时候多享受一点儿跟着感觉走的滋味,在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用太委屈自己。

      也许,这就是原因吧!

      我看着她,眼睛里慢慢盈出了笑意“意气不孚,是谓口头之交;肝胆相照,斯为心腹之友。感觉这种东西,很难说的!”

      “那倒是!”她凝视着我的眼睛点了下头,泯了口茶缓缓道:“寒凝,你知道吗?你的性子里有一种看似决绝的残忍,却不过是懦弱的伪装:与其知道将来会受伤,不如从一开始就斩断一切会受伤害的可能性。所以,在外人看来董鄂格格事事云淡风清,其实,这才是你的处事原则!”

      是吗?我看似坚强的决绝却不过是因为懦弱?所谓的不打没把握之仗其实只是因为筹码不够?

      连日来,我小心地应对身边的每一个我愿意用真心相对的人,却不敢有半点放纵。对飞痕,我欣赏却始终不肯推心;对十三,我从头到尾就只肯承认那些已经摆在眼前的事实;对曦和,我喜欢她,即使没有利益我也愿意竭尽全力去帮她,却也不肯在这之外多说一句话……那么,对胤禟呢?我很清楚我爱他,但是之后呢?因为没有把握,所以包括礼节上的请安和问话在内我们两个说过的话加起来不到十句……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知道我不想要什么!正如曦和所说,我看似决绝的个性其实是因为怯懦。我太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所以决不祈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太冷静地观察自己的立场,所以也就失去了做梦的权力。每个人都说我足够成熟,可我心里清楚:成熟未必是件好事,因为它意味着僵化的到来!

      也许这就是我喜欢胤禟的地方:他永远不循规蹈矩,永远都朝着新鲜的方向,他让人感觉到希望!

      在来到这里的这段日子里,我经历了无数次骄傲与平静的跌落,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在历史面前,伟大和平庸是并生的。两个都有可能是我,但是我不想渺小。在这场表演中我想留下永生的东西——我的意念,和我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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