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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了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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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头七那天,半缘庵气氛悲凝之极,总管们都在午后赶到,冬日昼短,到酉时,天已尽黑,山风透骨寒,油灯也似要冻灭,众人皆是神色肃穆,等静云师太念完最后一遍超度经,大家再次祭奠,然后,启棺移尸到院中,待火光燃起,大家屏声静气,只任泪流,无人哭出,若胭平静的滴答着泪水,看着大火出神,心从悲伤难舍,到无可奈何,最后竟觉得如释重负,放佛杜氏生命中萦绕不去的爱与怨,并没有因为当初断气而消失,此刻才随着躯体成灰一起烟消云散。
等火光熄灭,昔日人已成灰,这才收灰入罐,若胭捧着骨灰罐,吩咐晓萱,“去把包袱里那只沉香木盒拿来。”母亲,我把那只紫玉凤钗放在您的身边陪着您可好。
晓萱应声而去,不多会折回,道,“三奶奶,包袱里并没有沉香木盒。”
若胭诧异,“就是上次回瑾之带过来的那只小盒。”
晓萱一怔之后大惊失色,“奴婢该死,奴婢忘了拿那只木盒了。”
若胭一时无语,呆呆的看着骨灰罐,然后苦笑一声,“罢了,封罐吧。”
这一夜,若胭都抱着骨灰罐坐在大殿,云懿霆皱眉问,“你想要什么木盒?若是必须,我回去取一趟就是。”
若胭靠在他胳膊上,轻轻摇头,“三爷还记得那只紫玉凤钗吗?我本想还给母亲,放在罐里一起密封的,谁知道忘了带来,也许就是天意吧,母亲想留给我做纪念,那我便留下就是。”
云懿霆没有说话,他其实很想打趣一句“你正该留下,日后也可用它换云家正门上的匾。”终是气氛沉郁,没有取笑的兴致。
天将明时,大家都聚集过来,巧云将一只包袱放在门口,然后进来,向着若胭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道,“二姑奶奶,奴婢该陪着太太启程了。”
一句话,压得所有人心里沉甸甸的喘不上气,这是巧云自己坚持的、也是大家这几天已经商议妥的,今天,由她带着杜氏的骨灰罐启程返蜀。
若胭默默的将怀中的骨灰罐包好,交给巧云,巧云抱着就哭了,却只是压抑的抽泣,静云师太则冲动的上前,抚着罐失声痛哭,“小玉,今日一别,唯有黄泉相见了,他日幽魂,贫尼自当去蜀中寻你。”
大家无不潸然,杨总管道,“巧云,我从庄子里挑了两人跟着你,一路上有个伴也好照应,王家两口子,你也是识得的,她们俩跟着你过去,就不回来了,往后就照顾着你,算着时辰,他们快到山下了。”
因昨夜焚灰,今晨巧云就要启程,杨总管等人便破例没有下山,被安置在后院,这事也早已经说好,巧云不觉得惊奇,再次谢过。
又说了些道别的话,众人便往门外走,赫然见院中伫立着两名陌生男子,正惊诧间,只见两人上前向云懿霆单膝行礼,“主子,属下但凭吩咐。”
云懿霆无视众人愕然的目光,淡淡道,“没有吩咐,我的要求,你们都知道。”
两人严肃的道,“明白,绝无差错!”出声干脆利落。
云懿霆轻轻的点点头,这才对若胭道,“千里之遥,恐不安全,他们俩会一路护送,直到将岳母入土为安,安置妥当才返回。”
若胭心中震荡不已,她何尝不知道这一路艰难,也曾和巧云商议,不如将骨灰暂时安置在半缘庵,等来年春暖再返,途中也顺当些,巧云却道,“太太曾与奴婢说起思乡却怯归,如今了无牵挂,又何必耽搁到明年,就算梅家不再出什么岔子,奴婢也不愿再等,早一日让太太回去也好,京州虽冷,蜀中当暖和些,不妨。”
既然如此,若胭也不再劝,她又何尝愿意一直摆着杜氏的骨灰,只是途中安全的确堪忧,却又无能为力,没想到云懿霆竟然不声不响的安排妥当,这不能不让她感激流涕。
看她激动的闪闪发亮的眼眸,云懿霆就觉得十分满足,大家都向他致谢,巧云也跪下磕头,恰在这时,外面又匆匆跑进来一人,赫然是从敏,一身晨露风霜,却不是两手空空,还背了个小包袱,见到巧云,脸上顿显喜色,“巧云还没走,我算是赶上了。”
若胭纳闷,“从敏,你这是有东西要交给巧云带着吗?”
从敏却坚定的道,“并不是东西,是我自己,二姑奶奶,奴才愿和巧云一起陪太太回蜀。”
大家面面相觑,若胭奇道,“从敏,这是老爷的安排?”
“不是,是奴才自己跑出来的。”从敏摇头。
若胭惊道,“梅家不知?那你怎么走?”
卖身契在梅家,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是梅家的奴仆,她和初夏可不一样,早在张氏悄悄把初夏打伤丢出去,就自以为是的想着避免是非,当时就一把火将卖身契烧了,为的是日后死无对证,没想到初夏福大命大没死,梅家没了身契,只好干瞪眼。
从敏垂泪道,“奴才不是梅家的下人,当初太太好心收留奴才,给奴才一口饭吃,可是并没有让奴才卖身为奴,也就没有卖身契,老爷觉得奴才还算踏实,就带在身边,并不知道卖身契这事,梅家都只当奴才的卖身契在太太手里呢,其实根本没有,如今太太走了,奴才也不想再在梅家了。”
竟是这样!众人无不惊异,巧云却沉默了一会,道,“倒与奴婢相似。”
没有卖身契,张氏并未介意,因为不用给月钱。
若胭歪在云懿霆的怀里,明明困倦,却异常清醒,巧云和从敏已经走了,庵里后续的杂事也都清理完毕,静云师太就说,“你们走吧,也该贫尼清静清静了。”说罢就闭目打坐,捻珠不语,若胭探问其往后打算,静云师太也不理她,大家只好拜别离去。
云懿霆用手托着她的脸,手指在她脸色轻柔的触摸,像安抚孩子入眠一般,若胭觉得很舒服,一动不动,偏是不睡,云懿霆就俯身亲她一下,哄道,“劳累了这么些天,睡会吧,你放心,每隔几天,就会有消息传来,你会知道他们到哪了。”他说的自然是巧云他们。
若胭很想道谢,又想起他的禁忌,只好忍住,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支起身子,在他下巴上飞快的亲一口,再想躺下去就不那么容易了,早被他搂紧了,狠狠亲了一顿,才笑道,“看来你是记住我的话了,这样最好。”
若胭不作声,埋首在他胸口不停的在心里说“谢谢”,谢谢你在我最难过的这些日子守在我身边,陪着我哭;谢谢你在我放肆的挑衅长辈的权威时,能□□的站在我的背后为我撑腰;谢谢你细心周到的照顾;谢谢你为我料理母亲的丧事,不仅仅是尽到女婿的责任……
幸福如春水层层漫涨,最后将自己淹没。
回到侯府,照例先去拜见和祥郡主,却得知郡主不在府上,说是带着彤荷出去了,碧姗道,“二夫人出府前并没有说做什么,奴婢也不知道。”
两人便径直回了瑾之,丫头们见主子回府,立刻忙碌起来。
若胭吩咐迎春去看着二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就通报一声,随后两人洗浴更衣,仍是外穿孝服,初夏用毛巾为若胭轻轻的搓揉湿发,若胭伏在椅子靠背上吩咐丁香和连翘,“你们俩去西次间收拾个铺子,把我的被褥抱过去。”
这是礼制,人人皆知,两人应声下去。
云懿霆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过了一会,迎春回来说是二夫人回府了,两人就往存寿堂去,和祥郡主的确刚进府,才换了衣裳往堂上一坐,茶刚入喉,就见两人进来了,奇道,“怎么都回来了?”
若胭就说“已经焚灰返蜀,后事料理完毕”,和祥郡主所知道的安排与梅家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暂定七七四十九日,再葬于后山”,乍闻此信,很有些吃惊,却没表现的大惊小怪,点头道,“原来如此,也好,落叶归根,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吧。”听语气,看表情,都很平静。
两人就辞了往外走,才转身,就见何氏带着香书和香棋笑吟吟的走进来,见到两人就惊诧的止了步,若胭就上前客气的行礼,唤了声“大嫂”,何氏就笑道,“三弟妹这就回来了?我倒是听到一桩传言,也不知真假,正纳闷呢。”
若胭心里就咯噔一下,隐约猜到几分,便故意不接话,只道,“大嫂这是来陪母亲的吧?大嫂请进,母亲正在喝茶。”
何氏见她回避,也不勉强,点点头就进去了。
两人一路慢步回瑾之,若胭心里惦记着何氏的话,总不安宁,云懿霆看她一眼,道,“不如亲自去问问,也比闷在心里好。”
若胭闷声道,“后事料理完了,总要去说一声的,不过想过两天再去,让巧云再走远点……”
梅家恩不会去追吧?不管是为了抓回两个不辞而别的下人,还是为了阻止杜氏骨灰离京,这都不是件好事。
云懿霆却挑眉失笑,“若胭,你不知道他们俩的本事,你若知道,便不会有此疑虑了,有他们俩护着,这一路不会有差池,你也无须因此拖延时日,就算现在他们尚在梅家门前,也无人可阻拦一步。”
“这样厉害啊。”若胭吃惊,到底放下了心,云懿霆的功夫自己是亲眼见过的,他认为了得的人,应该是不错的。
寒风吹来,若胭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云懿霆就自然的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以后出门都加个披风。”
旁边传来脚步声,若胭扭头一看,云归雪连蹦带跳的从游廊上跑来,一路往存寿堂去,也看到两人,就停下来,犹豫一下,才扬声喊了句,“三哥……三嫂。”
云懿霆也侧头看她一眼,淡淡的应了声“嗯”,又转了回来,若胭则笑着回了她一句“七妹妹。”
云归雪见云懿霆没看她,就朝若胭很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娇声问道,“三嫂娘家的丧事办完啦?这么快就回来了?”
若胭一滞,正犹豫着怎么回答,就见云懿霆又偏过头去,冷冷的盯着她,两人相隔甚远,云归雪却吓得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怯怯的闭紧了嘴,然后挤出个笑脸,一溜烟就跑了,云懿霆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若胭就赶紧移动一步挡住他的视线,笑道,“三爷,我们回去吧。”
云懿霆就拥着她往回走,道,“你是她嫂嫂,高兴说两句就说两句,不高兴就不必搭理……”
“三爷……”若胭心中隐隐不安,低声道,“你不要为我责备七妹妹,我不想因为我的到来让你们生了嫌隙,我……我……”说着说着就停下来,咬了咬牙不吭声,却悄悄的往他身上蹭了蹭,因为爱你,所以愿意包容。
“嗯?”云懿霆似乎瞧出些什么来,笑容格外妩媚,轻声追问,“接着说,你怎么了?”
本来只是些许羞怯,被他这么一笑、一问,若胭就无比尴尬,怎么也不肯说了,云懿霆见她扭捏的样子颇为可爱,不再逗弄,只盯着她看,直看得她连脖子都红了,才吃吃一笑,在她耳后轻咬一口,若胭忙推开他,四下张望,正见着一个丫头迎面走来,也不知有没有看到云懿霆的小动作。
离得近了,若胭认出来这是四爷云懿诺身边的秋茗,秋茗落落大方的上前向两人行了礼,云懿霆问,“老四呢?”
秋茗答道,“回三爷的话,昭仪娘娘身边的宫女昨天来府里传来娘娘的话,说是娘娘想四爷和五爷了,今儿一早,四爷和五爷就进宫去了。”
云懿霆点点头,没再说话,拉着若胭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