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胡朔

2、同伴

　　02同伴

　　我原本是单人病房，但后来因为医院资源紧张，便被转去了双人病房。
　　住院的十几天来，她几乎每天都会来，坐在我的床边，用便利贴和我交流，告诉一些我的过去。我渐渐地开始了解自己。
　　我正住的这家医院，便是我就职的医院，我是这家医院里最年轻的主任医师。接生了2890个孩子，一直保持着无事故的记录。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因为光是在医院就用掉了我四分之三的时间，连睡觉我也得掐着表。然而，我越是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便越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去记忆。宜薇对于这件事，一直吞吞吐吐，闭口不谈，我也很识相，不打算再问她。
　　双人病房里的另一个床一直是空着，直到昨天。
　　来了一个年过八旬的老人，他看起来行动缓慢，瘦骨嶙峋，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让人忆不起他年轻时的模样。他是一个人过来的，并没有家人来帮忙收拾打理，看起来十分的寂寞。
　　昨天一整天，我都在帮他收拾床位，打点日常用品，尽管我们之间没办法交流。直到晚上，我第一次出病房，去医院楼下的食堂打了两份晚饭，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听不见说不出，与人无法交流的窘迫感。
　　他想要给钱给我，被我拒绝了。失忆前好歹我也是一个有职业的大好青年，怎么能让老人家给我钱呢。我们相对着吃饭，他佝偻着，边看着我笑边吃，我总感觉他想对我说话，但他却也和我一样，从不开口。
　　又是一个无言的夜晚，经过这些日子，我也开始慢慢习惯了。其实听不见也有听不见的好处，很多不好的难听的我都可以不用再去听，自得其乐的生活未必不适合我。尽管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的双手竟然拿了十多年的手术刀，我竟然是一个医生。
　　人毕竟是一个脆弱的东西，看自己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却无能为力。我翘着腿看着天花板发呆，双眼放空。
　　“安一，安一……”等等，我好像听见了什么，是有人在叫我吗。我一个激灵赶紧坐了起来，四周望了望，但是除了那个老人之外，这房间没有别人了。
　　这声音，好熟悉，是……是那个女人的声音，上一次害的我头疼欲裂的声音。
　　“安一，安一你怎么了……”她好像是在跟我对话，只是跟我一个人。我好想回应她，我好想问问她是谁，但是我张不开嘴。
　　背后忽然凉凉的，我赶紧转身。发现一股烟雾就在我眼前消散了，是一团白雾。没错，应该是她，那团白雾就是她。但是，她是谁？
　　我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住。
　　“安一，安一别这样好不好……”那个声音开始慢慢地变弱了，慢慢地，似乎在飘远。不要，不要走。我跳下病床，想跟着白雾去。
　　但是手却被紧紧抓住，动弹不得。是那个老人。而就在这一瞬间，白雾也彻底地消失了。
　　他淡淡地看着我，不说话，表情很平静。
　　我疑惑地看着他，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气的我头都大了。
　　“怎么了？”是那个老人的声音，我听见了。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张开嘴。我是……听见了他心里的声音了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怕，别怕。”他仿佛是听见了我的想法，开始安慰我。
　　“为什么我能听见你的声音？”我在心里默念。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他渐渐松开了我的手，我还能感觉到他的力气印在我手上的痕迹。
　　我慢慢走回床边，坐在他的对面。和他对视，他看着我，嘴角逐渐上扬。
　　“我的心？你认识我吗？”
　　他摇了摇头，“这重要吗？”这个问题把我问倒了，确实，这一切都不重要，什么才是重要的，我却想不起来。
　　他晃悠地站起来，缓缓地走到门口，把灯给关了，整个房间瞬间就暗了下来。远远地飘来一个声音。
　　“睡吧。”
　　我坐在床边，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