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有》凌鸾蝶笙

19、第 19 章

　　宋为磊在上班时期接到母亲电话，说章欣今日回国，一定要回家吃顿饭，见见半年未见的妻子。
　　挂断电话后，将文件都放到一半，半个身体都陷进了椅背。
　　他与章欣的婚姻完全是出于两家大人的意愿。他对章欣说不上有太多的感情，两人结婚后章欣就继续留在英国深造，宋为磊也在英国留了两年才回国，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都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说的话不超过两三句，在家里碰到也只是简单问好，宋为磊不咸不淡地回答，章欣也不自讨没趣，乖巧地回房做功课。在这方面，章欣还算是一个懂事的人。
　　而她对这样的安排，算不上太排斥，显得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反正也不是她所能决定的。
　　到底是两家的父母，做了一场荒唐的决定。没感情的两人凑合在一起，怎么能遂了他们的愿。
　　先前她一直在英国深造，此次回来大概是要常住。
　　他的指尖有一下每一下地敲打着桌子，计划一次次被打乱，该拿她怎么办？让她卷铺盖回英国？不能做得太明显，否则他慈爱的父亲一定会说得出做得到。
　　当天晚上宋为磊回去了本家，他的姐姐宋为淼也回来了，跟章欣愉快交谈着，时不时地捏着贝贝的脸颊，问一些今年你多少岁的问题。
　　门“吱呀”一声地开了，所有人都望向门口，修长挺拔的身躯屹立在门口，有些疲惫的双目冷冷地看着室内的一切。
　　宋母最先反应过来，高兴得上前去将他的外套换下来，「回来啦。」
　　宋为磊冷淡地应了一声，贝贝就朝他跑过来，大喊着叔叔，迫不及待就要往他身上爬。
　　宋母见状也说，「贝贝这孩子怎么那么黏你呢？快进来吧，差不多吃饭了。」
　　宋为磊抱着贝贝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贝贝乖乖地坐在他的腿上，掰着他的手指放在自己身前。
　　宋为磊被他这小动作逗弄得好笑，便也由着他。
　　一旁的宋母也落座在旁边，见章欣和宋为磊相隔甚远，宋母就想打个圆场，「欣欣刚回来，你们一定有很多要聊，坐近一些吧。」
　　那边温婉如玉的女子笑了笑，「不用的，妈。」
　　宋为磊话不说一句，盯着电视机上放的动画片，被他抱着的贝贝也看得聚精会神。
　　宋为淼见场面有些冷了，又坐进一些拉着贝贝的手，「你告诉姑姑，你叫什么名字？」
　　贝贝回过头看了一眼，「杨粤辰~」
　　宋为淼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你不是叫贝贝吗？怎么有两个名字啊？你看姑姑都只有一个名字~」
　　贝贝自豪道，「爸爸说了，贝贝是小名，上学要用大名~」
　　宋为淼又接着问，「贝贝已经上学了呀？考试有没有一百分？」
　　贝贝双手做出夸张的姿势，「老师给贝贝好多好多红花~」
　　宋母也忍不住笑着插嘴，「是啊，贝贝的作业都有很多小红花的。」
　　这个孙子很聪明又乖巧，是那人教得太好。待人有礼，嘴巴甜得不行。宋为磊那天带着满脸泪痕的贝贝回来，语气生硬凶狠地让他叫自己奶奶。贝贝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奶奶，原本在客厅的宋兴看了也只是哼了一声就往楼上走，宋为磊见状也把贝贝往她怀里一塞，打开门就回到自己的住处。宋母心疼地将贝贝抱着哄着，等他不哭了才哄着他吃了点饭，跟着他一起去客房睡了。
　　半夜里贝贝惊慌地醒了，见着不是自己的房间也没有爸爸，凄凉地哭个不停。宋母担心就起床去看了看，贝贝在床上搂着被子大喊着爸爸，随后到来的宋兴也在一旁看了许久，才回到自己房里。宋母就轻轻拍着他的背，让他快些入睡。
　　她与宋兴中年得子，宝贝得不得了，舍不得打舍不得骂，最后惹出那样一件混账事，才让他们思考是不是哪里出了错？如果是因为十七岁之前的人生，宋为磊缺管教才导致有这样的结果，那现在管教，是否也为时不晚。
　　当年与杨一的事情被发生后，宋兴与宋母急得不行，儿子当年在英国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们都知道，只是想着孩子大了，有这方面的需求也很正常，更何况这种事是你情我愿。两人万万没想到，自家儿子会跟男人谈情说爱，还说要一辈子。两人着急想快速将儿子带入正规，正巧章家有意巴结，又有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儿，两家就商量着赶紧让两人成家，用责任将宋为磊引回正途。可没想到宋为磊软硬不吃，就是要定了他，虽然没再去找他，但也没有给他们好脸色。
　　她还想着还是当妈的心软，不比宋兴的铁石心肠，看着儿子愈发冷漠及消瘦，心里苦涩得不得了，恨不得由着他去吧，他开心就好了，只要他还诚心诚意的回这个家，吃一顿合家团圆的饭，饭后母子俩再说些体己话，怎么样都甘愿了。
　　在贝贝没有来到之前，她也打定了主意做好了准备，儿子心里要是还想着那个男人，那他们是一辈子都别想抱孙子了。没有就没有吧，这么几年下来，心态也在慢慢改变，只要儿子回来，无论他带回来的是一个男人还是女人，她都无所谓了。原本就抱着这样的心态，也没想着能抱孙子了，没想到还能捡回来一个贝贝。
　　如果是为了孙子延续血脉这样的原因反对他们在一起，那么贝贝都来了，这样的反对还有什么意义？宋兴那边也做过许多工作，每回都像引爆了炸药一样，自己也伤心了好几回。但她知道那老家伙也是心软的，夜里也跑去贝贝那里，就站在门边，灯也不敢开。
　　章欣从行李中拿出一件小玩具，把它放到贝贝的手里，温柔道，「给你的。」
　　贝贝抬眼看着宋为磊，宋为磊也看着他，贝贝也不知道该收还是不该收，但是他很喜欢那个小型飞机，跟在商场上看见的一模一样，还要漂亮一些。
　　恐怕他再不出声，贝贝就该真的不收了，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宋为磊也只出声说，「喜欢就谢谢阿姨吧。」
　　贝贝糯糯道，「谢谢阿姨……」
　　宋母顿了一顿，宋为淼也有些尴尬，章欣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乖。」
　　宋为磊将他从腿上抱下，「去玩吧。」
　　贝贝应了一声就遥控着飞机满屋子跑。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伴随着保姆的一句老爷，宋兴就走进来了。
　　章欣站起身喊了一声：「爸。」
　　宋兴点点头，「回来了。」转而又看向他的宝贝女儿，「淼淼也回来了？」
　　宋为淼上前去抱着她的父亲，「回来啦。我可是不打算回去了，就在这里陪着你们两老。」
　　宋兴笑着说，「我可是不养闲人的哦。」
　　宋为淼假装生气道，「谁是闲人，我已经在国内找好工作了才回来的啊。」
　　宋母笑道，「好了好了，快去吃饭吧，饭都凉了。今天回来得那么晚。」
　　大家一同在餐桌用餐，整个过程宋为磊都只吃饭，不说话，一眼都没有看过章欣。宋母忙着给贝贝送饭，章欣和宋兴愉快交谈，交流这几年的留学经历。忽然话锋一转，转到宋为磊身上来，「为磊现在不在这里住了，待会欣欣就把行李搬过去吧。」
　　宋为磊顿了一顿，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擦嘴，站起身说道，「我吃好了。」
　　看样子是要走，宋兴也放下筷子皱着眉头，「坐下。」
　　宋为磊恭敬道，「公司还有事。」
　　宋兴隐忍着自己的怒气，「公司不会苛刻到你到现在都还要加班。等欣欣吃完你们再一起回去。」
　　宋为磊冷冷地看了章欣一眼，又转头对着宋兴道，「这里房间挺多的，我那边就不留她了。」
　　「你最好不要后悔你今天说过的话。」

　　他父亲什么样的表情，没看见也不想看。章欣回来于他是一个尴尬的存在，挂名好听的妻子，实际上是陌生人，他不觉得他与章欣有逢场作戏的必要，更何况她也不一定会配合。宋兴也不应该再有什么期盼着他和章欣能开什么花，结什么果，那是痴心妄想。
　　几乎忘了还有章欣这号尴尬人物的存在，恍惚间他觉得离杨一越来越远。他并不想伤她，但不伤她就只能牺牲掉自己和杨一，人都是该自私的，他要去追他的幸福，她也终究会有她的幸福。两人的幸福就不该有交叉点。

　　他是有信心要追回杨一的，但不是现在。
　　有钱，有权，才有足够的自信与宋兴抗争。
　　宋兴当年就是用这两样东西狠狠地压制着宋为磊，威胁着他去做非他所愿的事情。他第一次恨自己含着金汤匙出生，正因他光明正大地给了他一切，才会处处受制于他。恍然大悟，他的一切光鲜亮丽都来源于他有权有势的父亲，而不是他本身。那次事件让他觉察到自己都么无能，以至于不能守护自己要保护的人。
　　所幸后来也懂得以退为进，才稍微有一些能力与他的父亲叫板。宋兴已经六十六岁，而自己才二十二岁，比自己早生了四十四年奋斗的父亲，他不知道还需要多少年才能光明正大地跟他翻脸，但他已经觉得累了，早前几年是因为呕吐而导致的身体疲惫，回国后是每分每秒都想去渐渐那个瘦小的人，但却一点都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仿佛在他面前，就只能看见窝囊的自己。
　　他潜入公司，有的是机会出卖宋氏，但他不能。说到底，那个终究是他的父亲，公司始终是他的心血。宋兴说过，商场无父子，更没有什么人情可言。这样看来他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始终没有办法不计后果地搞垮宋氏，再和杨一不顾一切地在一起。
　　忠孝难两全，情义也难两全。宋为磊现在所处的就是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他必须要从中周旋找出一个损失最小的方法，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尽管这成果依然微乎其微。

　　洗过澡后，突然接到临时通知，明天要去外地出差。
　　他盯着手机想了半晌，打了个电话给吕英真，那边的吕英真好似刚睡下，朦朦胧胧就答了句，「不管你是谁，扰人清梦的都不是好人啊。」
　　宋为磊淡然道，「是我。」
　　吕英真瞄了一眼屏幕，才把它放到耳旁，「你不会大半夜让我去看杨一睡没睡吧？」
　　「明天我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事情好像被我爸发现了，你最近帮我多看着点。」
　　吕英真打起精神，「不会吧，你又没跟他直接接触。怎么会被他发现了啊。」
　　「章欣回来了。」
　　「什么？？！！她不是好好的在英国吗？回来干嘛？」
　　「刚刚我拒绝了老爷子，没把章欣带回来这里住，突然把我调开，不知道是要出什么事，总之你帮我多看着点。」
　　「好的啊，最近杨一在公司楼下卖饼呢，我可是叫公司的人都下去买，让他早点买完早点回去休息啊。当然啦，钱是从你那边扣的。」
　　「……」
　　「喂，你不要不说话啊！」
　　「这种小事就不要来问我了。」宋为磊没好气地说，「总之帮我看着点，还有，记得帮我去找一个人，定时让她带杨一去看腰伤。」
　　「好的。」吕英真应了一句。
　　「嗯。」宋为磊应了一声，打算就要挂了，那边却更快地响起悠长的嘟嘟声。
　　吕英真神气巴拉的想，这次还不让我挂你一回！掀起被子钻到里头，满意地呼呼大睡。

　　宋为磊走后的第三天，杨一就出事了。
　　他好好地摆着摊卖着饼，一群人跑过来说他不能在这里摆摊。那些人身穿制服，却没有穿制服该有的素质。杨一商量道，生活艰难，能不能通融通融。那些人二话不说就开始砸，大声地斥责着杨一，客人拿了饼都给吓跑了。
　　他们把装钱的盒子扔到地上，钱散出来一地。又将小车砸得稀巴烂，所有的物品都四分五裂，七零八散地躺在地面。杨一不小心也挨了两拳，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陪了多年的小车破的不成样子，散在路中间。
　　那群人满意地走了，留下杨一和那堆破铜烂铁在一起。
　　事件发生得太突然，杨一脑子里一片空白。以前摆摊也试过被城管责骂，但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那么干脆，连他吃饭的家伙都给砸了。
　　吕英真下楼时杨一茫茫然站着望着地面，他的小车已经不能称之为车了，成了一堆木头放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吕英真知道大事不妙，宋为磊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他扶着杨一到一旁说话，「怎么回事？」
　　杨一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被砸了……」
　　吕英真也不能直接告诉他，这件事可能跟宋家有关系，踌躇了片刻，安慰道，「先把东西捡起来吧，钱都洒了一地。」
　　说着就躬身去散了一地的零钱捡起，扔到箱子里，又把木头归木头，转盘之类的铁块堆到一旁，打了个电话让专门收破烂的人把这些给买了，换了一百来块，交到杨一手中。
　　杨一手中捏着钱，还是没有回过神来，「怎么……就被砸了……」
　　吕英真又说道，「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正好休息几天，腰不是还没好吗？我可以先借你钱，不用太担心。」
　　杨一双手捂脸，慢慢地蹲在地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五年间安逸的生活又再次被打乱，连讨生的工具都被砸了，他要怎么办？想不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法，脑子里又一片空白。
　　吕英真安慰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杨一茫然地拒绝了他，打算走到宋家去看贝贝。吕英真有些不放心，但公司恰好有紧急事件要处理，想了想就说，「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杨一也没有应，直直地向前走了。
　　他觉得自己这一生，要什么都求不得，有什么都终究要失去。他陷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泥沼，狠狠地将自己困住，越用力挣扎越逃脱不出来。
　　他有多苦，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尝过那个叫幸福的味道，是稍纵即逝的。他看过的烟花，是转眼成灰的。
　　也许把每一分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刻来过，是不是就不会再去奢求些什么。他渴望能有一个家，所以被赶出来了。他奢求能和宋为磊一直在一起，所以被抛弃了。他想和贝贝相依为命，所以他被抢走了。他不再渴望，只想好好生活，有人把他的谋生家伙砸烂了。
　　所以老天爷到底想他怎么样呢？这些烂在心间的事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翻出来让他难受。
　　还有一丝希望仍在挣扎，那缕光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支撑着他仍在世上。
　　贝贝遥控着章欣送他的飞机，在院子里到处乱跑。章欣在一旁笑着看贝贝跑来跑去，小孩子总是那么有活力的。
　　杨一在电视上看过她，五年前，在贝贝生死未卜的时候。
　　那时候两个时空的人现在在同一个院子里开怀大笑，让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她比电视上更温柔漂亮，也比那时候更成熟得多，散发着迷人温婉的气息。贝贝似乎很喜欢她，一边跟着那架飞机跑一边喊着姐姐，最后扑倒她怀里。章欣替他擦擦汗，他又是好一阵跑，最后保姆叫贝贝去洗澡，两人才进到屋里。
　　杨一心里有些异样，苦涩荒凉得很，仿佛自己就成了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没有人需要自己，好像每个人没有自己都可以活得很好，比自己还要潇洒半分。孑然一身，实在孤独。
　　沮丧地走出巷子时，却遇到了一个黑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