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志》砚凉

5、005

　　天玦驭着仙鹤停在了峭壁的边缘，她利落地跳了下来，一只手敷衍地在伸来讨赏的仙鹤脖子上抚摸了几下，在山石上几个纵跃，就跳到了峭壁之上。
　　面前是一片极为巨大的广场，山庄先人于丛极渊底取得万年青髓玉，以通天之力重新炼化，在千仞绝顶上铺就了这么一片广场。脚下所踩地面尽是丈许方圆的青色玉版，栩栩如生的精美雕刻刻印于上。在广场两侧各自竖立了四尊异兽雕像，一路延伸至广场尽头的涵灵殿。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山庄弟子大多数都聚在膳堂，天玦一路走过空无一人的广场，推开了大殿正门。
　　涵灵殿本是驭灵山庄商议重大事务的场所。只是本任掌门偏要独辟蹊径，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在殿中建起一座暖阁。阁内高枕软榻，珍馐果品一应俱全。这样骄奢淫逸的行为自然是引发了一众门人的义愤，只是在掌门一阵怒火之后，再无人敢有异声。
　　天玦推开门的时候，驭灵山庄掌门和凝正靠在窗边喝酒。
　　修道之人交融天地，师法自然，但凡小有所成者，驻颜之术都不在话下。和凝百年前入道，至今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仍然是一副二八少女模样。她身着一袭宽大的月白衣裙，裙摆如莲花般叠散在身侧，与散落的万缕青丝纠缠在一起，远远望去恍若谪仙般清逸脱俗。
　　和凝懒懒斜靠在软榻上，凝白纤指轻轻捏着酒杯，听到动静也并没有转头，绝美精致的侧脸冷淡地望着窗外，慵声道：“怎么，既然来了还不快点滚过来，还要我请你不成？”
　　天玦慢慢走到榻边，低声开口：“师姐……”
　　“停。”和凝抬起手来制止了她的话，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她，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开口：“和三个月前比起来倒是瘦了不少呢。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抱歉，师姐，我……”
　　“得了，不用跟我解释，你在娘胎里是什么德行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和凝漫不经心地说道，“要找的东西怎么样？”
　　“有了线索。”天玦低声道，“如果顺利的话，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十年前你回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可十年来你数次出入那洞府，可有一次真正探得核心部分？半点收获没有，倒是只见你一年年憔悴下去。你娘把你交给我，可不是让我把你带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
　　“……师伯，我……”
　　“咔嚓”一声脆响，和凝手中酒杯被捏得粉碎。她不顾自己满手馥郁酒香，面若寒霜地转过头来紧盯着刚开口就被打断的天玦，咬牙切齿道：“我说过，叫我师姐！就算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岁，老娘也还没到被叫成师伯的年龄！”
　　天玦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师姐，我不会放弃的，你知道，那里……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她站在和凝的身边，只把自己的面孔深深低在阴影中，身形依旧如青松般挺拔，整个人都在因为某种说不出口的执念而微微颤抖着。和凝久久凝视着她，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
　　“随你便吧，别让外人都以为师姐我欺负你。”和凝自嘲般道，“早点解决也好……恐怕非要斩了你心上最后那点杂草，你才肯乖乖留在山庄当门面。天玦，我不管你在外面做什么，自己的身体可要给我看好了，师姐我还指望你这张脸多勾几个徒弟回来呢。”
　　天玦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
　　和凝自顾自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你在外面又收了只妖兽回来，这次是什么样的？”
　　“天虞山中封印的上古妖兽，看外形应该是蛟龙一族，只是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天玦道，“不过，那妖兽倒是难得的先天水灵之体，有他相助，这次我说不定能打开那扇门。”
　　“我对它是什么种族的一点也不关心。只是这么多年来，天玦你收的妖兽，容貌身段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实在是……让师姐羡慕得紧啊。”和凝无限憧憬地喟叹了一声，“还是说，你这种不解风情的蠢货才能得到老天眷顾？”
　　天玦面无表情直起身子，拱手道：“若无其他事情，天玦告辞。”
　　和凝摆了摆手：“回去好生休息吧，接下来的桂兰节可要给我操点心。不过，师姐我可提醒你一句，那天虞群山无数上古绝杀之阵，被压在那里的妖兽绝非等闲之辈。你随便玩玩就好，可不要被自家妖兽一口吞了，再来我这里哭鼻子！”
　　说完，完全不理会天玦彻底黑下来的一张脸，和凝自顾自送客出门。

　　将仙鹤阿朱送回到吴楚那里，又去披云涧找到被莫名其妙关了禁闭的翼望，好生安抚后借来通行工具。等天玦回到濯尘苑时，天色早已黑透了。
　　作为驭灵山庄身份超然的“师叔”，天玦自然不用和低辈弟子合住厢房。和凝特意在僻静处为她安排了一个小院子。天玦推开院门，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没来得及打理的一身风尘，一刻不停地向后院温泉冲去，然而却在看到屋内亮起的烛光时深深皱了眉。
　　濯尘苑位于最僻静的山阴处，背临青山之脊，面朝笼云之渊，平日鲜有客人造访。就算有人来找她，也绝不会未经允许就破门而入。天玦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屋内那一点烛光，袖中咒符已经抽出了一半，最后决定还是等看清情况后再动手。
　　踏入房间的刹那，似乎有微凉的夜雾扑面而来。裹挟着夜昙花的清香，随着呼吸直沁入五脏六腑。房间中央的茶桌一角摆着一盏高脚铜灯，暖黄色的黯淡光线只晕开一片，更映衬得面前的画面犹如梦境。
　　那容颜绝色的男子正坐在天玦的床边，他似乎是刚刚沐浴过，湿润的黑发在玄黑长袍上留下点点深色水迹，衣襟自领口敞开至前胸，半遮住肌肉紧实的精悍胸膛，玄黑与玉白交映成一线令人眼晕的春/色。在模糊的光线中，原本张扬跋扈的五官线条奇异地柔和下去，只有一双炽若流金的眼瞳，如兽瞳一般在暗处熠熠生辉。
　　青尧屈膝踩在床边矮凳上，一只手在桌面上笃笃敲着。看到天玦走进来，下巴不耐烦地扬了一下：“怎么才回来？本大爷可是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了。”
　　天玦冷眼注视着面前堪称靡丽的一切，良久才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沐浴了吗？”
　　“当然，你这院落虽然小，设施却还齐全。后院还有温泉清池，勉强算是不错。”青尧答道。
　　天玦冷冷注视着他：“吴楚没有把你送到流清那里沐浴休息吗？”
　　青尧像是被点了引线的炮仗一样跳起来，怒目而视道：“臭道士你还敢说！本大爷可是上古大妖，你居然让……让一群王八来伺候我！要不是大爷我逃得快，现在恐怕就……”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带你来的吴楚没告诉过你，未经我允许，谁都不许进入这院子吗？”天玦紧盯着青尧问道。
　　“那个和娘们似的小白脸早就被我揍跑了。”青尧怒道，“区区弹丸之地，还能拦得住本大爷不成？喂，臭道士，你到底找我来干什么？我警告你，若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天玦厉声喝道：“滚下去！”
　　刹那间，似乎有难以抵抗的巨大力量扼住了青尧的喉咙一般，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全部吞了下去。青尧双手迅疾地交叉抱头，弯腰屈膝抱团，以之前曾经做过的娴熟姿态滚到了墙角的位置。
　　天玦一张脸几乎成了铁青色，在烛光下散发着夜叉一般的威煞。她唇角一抹冷笑，从袖口中抽出了两张符纸，口中默念灵诀，符纸被一道紫色火光点燃后，五个怪模怪样的小型妖兽出现在地上。
　　“丢出去。”天玦冷酷地命令道。
　　五只小鬼深深鞠了个躬，一窝蜂冲上前去扛起怒极咆哮的青尧，用力丢到了院子里。
　　天玦伸出食指抵在了下唇上，轻轻吹了一声长哨，便见一条黑影从屋外闪了进来，她伸出手臂，一只褐色虎枭扑着翅膀稳稳停了上去。
　　“去悬索峰采三朵雪莲送给吴楚算是补偿，然后让他马上来我这里。”天玦向虎枭吩咐道，“把桌椅床榻……所有被这蠢龙碰过的家什全部换掉。”
　　“喂！臭道士你什么意思！”院子里的青尧抱头大嚷起来，“本大爷我可是……”
　　天玦猛地一个转身，宛若幽鬼般的黑瞳让青尧吞下了所有的话。她居高临下俯视着滚成一团的上古大妖：“你也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还有多少妖力，用你那先天水灵之体填上也好。后院被你洗过那口温泉，从泉眼到铺石，全部给我抽干换掉！若是我从那里面发现哪怕一点被你弄脏的痕迹，青尧，我保证会把你压在司幽山的堆肥院中，让你在那里睡上十万年！”
　　“因为你把吴楚揍了，他可能没来得及告诉你，现在我来说。”天玦厉声道，“做我的妖兽，食有膏粱美酒，寝有高卧厚榻，哪怕你翻了天也没关系。只是——绝对禁止任何人未经允许私入濯尘苑！！！”
　　说罢，天玦用嫌恶至极的目光看了一眼话都说不出的青尧，拂袖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