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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东风夜放花千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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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润十八年九月初八,三年一度的重茂灯节如期举行。
今日恰是湄儿的生辰,她早已求了端妃今年不必庆生,要和我悄悄出宫到北岸去看花灯。
“听说这几日南疆夷族又在骚扰边境,皇上忙得很,顾不上给我庆生了。这回我们可以玩个痛快了。”
“就是一个灯节而已,哪来这么大兴致?”
“太平公主就是在灯节上揭开了薛绍的面具,才有了长相守的爱情。说不定咱们也能碰上什么艳遇之类的啊呵呵。”
“花痴。”
“哎,我是看你最近闷闷的才想带你出去散散心的嘛,真是的。”
“只有我们两人出宫恐怕不妥,不如让表哥来护驾吧。”
“哦,那,你看着办吧。”
我看着她的脸上腾起两朵红霞,心里一阵闷笑。湄儿的春天终于到了,我那个愣头青表哥居然入了她的法眼,真是王八瞅绿豆——对眼了。
傍晚,我们早已换上一身便装,我把金牌揣在怀里,和湄儿直奔南安门。姚煜一看到我们,就一副大人口吻训道,“真不知道你们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好好的庆生会不做,偏要溜出宫看花灯。”
湄儿白了他一眼,道,“是我出的主意。我们在宫里都要闷出病了,难道姚大公子这么金贵,都不愿随我们出来走走?!”
“我猜就是你这个小丫头想出来的鬼点子。算了,不和你计较,咱们走吧。”
天色刚刚暗下来,玉带桥上已经挤满了看放灯的人们,其中不乏达官显贵的家眷。河岸两旁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将满载祝福和希望的灯盏放入河中,看着一团团灿烂的流光随波光粼粼的河水渐行渐远,跪下合十祈祷。
“姐姐走吧,”湄儿拉拉我的手臂,“北岸的灯会更好看,还有小吃和夜市呢。”
北岸的花灯虽比不得南岸的华丽精致,却是各式各样新奇有趣。来来往往的布衣平民脸上挂着舒心的笑容,各种小吃摊点熙熙攘攘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间名叫翠枫楼的酒楼下挂满了防旧式的宫灯,美人媚眼如丝,形态各异,栩栩如生。我走过去,看着上面题写的诗词,不禁赞叹,“这酒楼老板还真是风雅。”透过薄薄的灯纸,街上的人们笑脸泛着一团荧荧的光晕,幸福而宁静。
我出神地站在酒楼檐下,湄儿跑过来拉住我的手,嗔道,“你又乱跑,当心走丢了。”
“放心,我又不是不认识回去的路。”
“姚煜在那边参加一个擂台赛,我们过去看看吧。”
我们牵着手离去。酒搂里走出一个白袍公子,轻摇折扇,对一旁的随从道,“那个擂台赛一定十分有趣,我们也去瞧瞧。”
我拉着湄儿挤进人墙,姚煜正在比试弓箭。百米之外一只忽明忽暗的团合莲花灯周围落满了失败的箭矢。
“这个比试是永宁王举办的,给诸位寻个乐子。若有哪位壮士能直中灯心,让莲花灯开放,这串紫珠水晶手镯就是他的了。”设台的人高声叫道。
“姚煜,加油!”
湄儿冲姚煜挥挥手,喊道。他皱起眉,招招手把我们叫到身边,低声问,“‘加油’是什么意思?”
我急忙岔开话题,轻声道,“是祝你马到成功的意思。别走神了,湄儿很喜欢那个手镯,一定要拿到喔。”
姚煜点点头,运气拉开弓,屏气凝神,一箭正中灯心,莲花却没有打开。
“这位公子的箭略微偏了一点,真是可惜了。”
一片喝彩和惋惜声中姚煜脸色青白,愤愤地放下弓。湄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轻声道,“没关系,我不稀罕那劳什子,你别生气。”
一个白袍公子凑上前来,笑道,“让我来试试。”他拉开弓,突然哈哈大笑,将弓抛到一边,对姚煜说,“阁下不必在意,这弓被他们做了手脚,就是天帝来了也射不中的。卫律,把我的弓拿来。”
一个随从递来一张硬弓,他微微一笑,拈箭搭弓,似乎不经意间抬手射出。
莲花灯应声而开,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设台人在阵阵讥讽嘲笑和叫好声中紫涨了面皮,忽又堆出满脸的谄笑,大声道,“既是我们的弓出了问题,刚刚这位公子和前一位的成绩相当,奖品还是不能拿走。我们还有一局灯面诗,不知二位是否参加?”
“你这不是抵赖么?!”那随从忍不住嚷道,“赢便是赢,输便是输,哪还有这么多说法?”
湄儿拧起眉头,拉着我道,“我们走!这擂台分明就是骗人的。天帝脚下,竟然还有这种事情!气死我了。”
我微微一笑,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唐诗、宋词、元曲高中课本上就有,我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还要玩什么花样。“湄儿别急,”我轻笑道,“姐姐定给你把手镯赢回来。”
“请问诗题是什么?”
“春、夏、秋、冬四时景色为题,还要含一种时令花草。”
这有何难。对不起了诸位大诗人,小女子斗胆借你们大作一用。“我来试试。”
那白袍公子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周围一片叫好声。我拉拉姚煜,轻声道,“我说你写,快点!”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天气晚来雪,能饮一杯无?”
姚煜笔健如飞,将墨汁淋漓的诗搞交给设台人。周围掌声响起,叫好声、赞叹声此起彼伏。湄儿凑在我耳边,悄声说,“你丫记性真好,我学的那几首早原封不动还给高中老师了。”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天天上语文课睡觉啊?!太小看姐姐我了。”
那设台人脸色惨白,双手将手镯捧到我面前,颤声道,“小的今天遇到才女了。我们天朝真是奇人辈出啊。手镯是这位姑娘的了。”
湄儿笑着将手镯套在腕上,我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姐姐送你的生日礼物,弄丢了我饶不了你。”
人群一哄而散。湄儿拉着姚煜去看焰火,左冲右突忽地不见了踪影。我只得退到一旁,一边看灯一边暗骂,“死丫头!嫌我给你当电灯泡就直说,居然把姐姐我扔一边不管了,看我回宫怎么修理你。”
“这位姑娘,能否赏光一叙?”
那位白袍公子站在几盏花灯后,朦胧的灯光忽明忽暗地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一瞬间仿佛来自佛国的使者,拈花微笑。
“不知这位公子找小女子有何事?”
他走到我面前,声音低沉,“刚才见姑娘博学多才,心生敬佩。姑娘可是京城人?”
“小女子姓姚,家住南岸。各位可是从北方来的?”
那侍卫神色一凛,手向腰间摸去。他含笑拦下,问道,“姑娘怎知我们来自何方,莫非你去过北边?”
“不,我从未去过那么遥远的地方。”我信步向前走去,他紧随在我身侧,“你们说话的腔调里有北方人特有的发音,又擅于弓马,性格直爽豪迈,丝毫没有南人的扭捏小心。所以我大胆猜测,错了请不要怪罪。”
他朗声笑着,眼里有难掩的赞赏,“你猜的没错,我们的确是从北方的云州府来的。我姓石,单名一个‘寒’字。”
远处的焰火俏然绽放,映在凉爽的夜空中,绚烂极致。底下的人们为它的美丽而雀跃欢腾。人群如潮涌来,冲得我站立不稳,他一把拉住我,退在人潮之外,隐于几层密叠的花灯之后。
他的手很暖,在微凉的秋夜里传给我融融的温度。我扭头看着他,他正出神地看着我,眉目间的英俊可以令任何一个女子心折。我笑着指指他的手,他唬了一跳,忙放开手,讷讷道,“对不起,是我冒失了,姑娘不要怪罪。”
他的眼睛里依然蓄满了温暖,那一缕似存非存的笑意映在花灯的光晕中,像一幅图画般好看。此情此景,我不禁喃喃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掩饰地笑笑,看人流渐稀便漫步向前走去。他走在我身旁,道,“现在天色已晚,不如我送姑娘回家吧。”
得,我随口一句词惹来这么一个大殷勤,真是无福消受。我心里一阵苦笑,这古代男子也丝毫不逊于现代男子,看见漂亮女生就挪不动步子大献殷勤。算了,反正今后我也不可能再见到他。想到此,不禁慨然,这么绅士的帅哥百年难得一遇啊。
“我刚才念的是小时侯听过的一首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