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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梼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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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经过玻璃几度折射,显得格外刺眼。破碎成片的影子点缀长方形的巨型机械,还有在那中央静卧着的少年。缝隙中穿插着细密铜丝,末端汇聚成小指粗的电缆,交错盘绕,从足尖一直到脖颈,将皮肤病态的颜色深深藏起。拨乱长发的小型机械盈盈发光,透明器皿中红色液体注入他的静脉,与血液交汇,初生般的力量散发妖力,修复即将毁坏的身体。
“钦原,你还真是没用啊。”
男性低沉的声音回响大厅,碰撞在电缆上,好似骨瓷敲击。钦原昏沉的意识仿佛受了一记,眼睑勉强抬起,重得仿佛不是自己。半眯着眼,顺着声音的来向遥遥望去,想要抬手撑开发痛的眼,才发觉双臂早已没了知觉。密集的酥麻感吞噬全身,比蚂蚁噬咬多了难以忍受的痛痒,尾随而至的便是意识清醒后的剧痛。无神的双瞳滑开一点亮色,浅玫将阳光诠释为金灰,高光泛白。
钦原的视界中银瞳重影,松散挽起的长发垂在那人身前,栗色覆盖胸前璀璨玉石,凸透镜般,将阳光毫不留情的击入他的眼。“梼杌,你来干什么?”挣扎起身,钦原鬓角落下汗水,将几近扭曲的面容收录,色彩交合,混作乱麻。梼杌从高窗边一跃而下,绛紫长袍逆着风扬起,金丝线紧了边,在其下露出利落的白色衬衫。短靴无底,踏在冰冷仪器上的节律很动听:“钦原,别做出那种把我当成大敌一般的表情。我只是怕你死在这里,所以来探望一下而已。”
钦原蹙眉,用不剩多少力气的左臂支撑着身体坐起,电缆掉落,输液管被绊下,强行从血管中挣出,赤红液体在空气中飞跃,晶莹剔透,砸在少年的侧脸上,旋即沿着干燥的皮肤滑落。“探望?我死了,你才是求之不得吧。”赤裸的右足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轻抖,冰冷让趾尖发麻,又在理智的强制下很快的平稳身形。“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次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而已。”语气慵懒,更有些许不屑。
钦原提上长靴,颤抖的手连皮扣都无法扣紧,深棕色的边缘摩挲铁环,却始终无法稳稳穿过。努力压下快要从胸口涌出的血液,灼热直白,腥甜气息快要泛出口来,他将声音佯装平缓:“什么?”“你从那天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这里沉睡,对吧?”梼杌把玩长发,手指细长有力,伴随着骨骼圆润移动时的轻微细响:“你睡了好几天,该错过的不该错过的可是都错过了。今夜便是神女的生日,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你……”身体颤抖,不是痛感,只是单纯的恐惧。脊背发凉,冷汗从毛孔中点点渗出,挂在鼻翼两侧。紧咬下唇,直到青紫为止也不肯松开,生怕那近乎绝望的哀嚎会冲口而出。水色液体开始分泌,从眼角处,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不,不可能,我的潜行术在整个大陆应该都没人能发现,怎么可能,那个人……梼杌,到底……到底……
“你以为潜行术就可以骗过我吗?”梼杌摊手,“别摆出那种绝望的表情啊,我知道是不假,可是你现在是安全的。”钦原站起身,过猛的力道使得身体向前踉跄几步,未梳理过的长发打了结,在身后无序摆动:“你不是想让我死掉吗?这件事一公布,我就会因为窃取神女的力量而成为整个大陆讨伐的对象。”梼杌看他狼狈不堪,不由轻笑,露出两颗尖锐虎牙:“没错,但那样就太无趣了不是吗?我还没看够呢,你那笨拙的挣扎。”钦原狠狠咬牙,牙床因此肿痛,牙齿错合的嘎吱声被吞没在梼杌最后一句话中。
“再来更多的取悦我吧,用你活着的意志。”
轻巧落地,白铂倒影出梼杌不可一世的浅笑,银瞳微眯,对着不远处的高树散发森森寒意。“出来。”余音未散之际,从厚密的树木阴影中,一个高挑的人影侧面踏出,来人转身,一双狐狸眼笑意正浓:“你的精神还真是高度紧张啊,钦原的事就让你那么在意吗?”杀意消散,梼杌用眼角看着他惹人发厌的笑容:“朱厌,你不是来和我讨论这种事的。我要你准备的东西弄到手了吗?”
朱厌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角,粉色舌肉沾惹晶莹,他伸手向腰侧抚去,浅灰的铝合金方盒在手指触摸的一瞬弹开,朱厌摸出一块末指大小的金属,扬手丢给梼杌:“就是这个。为了找它我可是跑遍了整个堇理国的黑市,还按你的要求做了调整,真搞不懂你怎么会要这种东西。”在空气的裂口中翻转,阳光掠过表膜,散出七色,闪在地面,又很快变换角度,以圆弧的姿态投入房檐下的阴影里。
梼杌微微抬手,小块稳稳砸在他手心里。五指收拢,妖力侵吞它的周身,从指缝中溢出模糊光芒,待他再次松开手,那东西已然消失不见。“我自有我的用处。”梼杌掌心中的符印闪烁片刻,旋即隐没在皮肤中,只有四周稀薄的妖力才能证明这里曾使用过妖术。“什么啊,”朱厌耸肩,“对我就是板着一张脸,你就不能像对你可爱的弟弟那样,和我多说几句话吗?”
“他会让我觉得愉快,你只不过是贸易的渠道。”梼杌脚跟敲地,妖力凝聚之际,开始形成巨型的传送符印。朱厌将耳边乱发拂开,白色支缕越过手指碎落:“愉快?你渴求的这种东西真是让我惊讶。”梼杌沉声,本就成熟的声线低沉可怖:“朱厌,你知道我随时能杀了你。”身下妖力流动着化成圆,细密咒术复杂盘结,一如蔷薇背后的荆棘密刺。片刻后符印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逆风上升,带着他的衣摆无风自动,发梢被勾起,不知为何显得苍白无力。身体的边缘开始不清晰,扭曲,浑白,在即将消失的前一秒,梼杌读出朱厌的嘴型。
“皇子大人,说到底你就是一只——追逐腐肉的蛆虫啊。”
申时。皇都城墙下。
“终于到了!皇都!”毕方仰头望着那近五十米的青石城墙,在他身后是入关的门禁,一行三人刚刚通过那里。毕方伸了个懒腰,拉伸骨骼的响声很细碎,盖不过嘈杂人声:“真是无聊死了,帝江半路上说什么要先走一步,结果就让我们自己过来了,就不能有个有趣的人和我聊个天什么的吗。”“那你是觉得我无趣呢,还是觉得鸾鸟无趣呢?”胜遇抬头,视线移开空无一物的天空,转头向毕方,眼神空冷,以至于让毕方打了个寒颤。
毕方向后退去几步,扯出一个带着冷汗的笑:“喂喂,胜遇你这两天不太对啊,帝江离开之后就一直给人一种……呃,压迫感。”鸾鸟也随声附和他,躲在毕方身后,单手轻拽他的衣角,细眉微蹙:“嗯。确实是有那么一点,感觉胜遇哥哥你好像有什么心事,没关系吧?”胜遇悄悄叹了口气,自己莫不是表现的太明显了。他摇了摇头,做一副平和的表情:“没事的,你们多虑了。今天不是还有祭祀吗?我们还是快点赶去会场的好。”
毕方偏着头看他,眼角神色狡黠灵动。片刻后他拉起胜遇和鸾鸟,掌心温度有些发烫,加速的血流暗示着激动的心情:“没错!听说今天有美食品评会,我要把那里的东西吃个遍!”胜遇食指点着自己眉心,似乎是想展平纠缠的眉头:“你这孩子啊,还真是……先说明白了,帝江给的钱你不能一个人画完,鸾鸟还要……”“我没关系的,毕方君玩得尽兴就好。”胜遇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鸾鸟打断,他转过头去瞥了鸾鸟一眼,看到的是温顺的笑。胜遇忍不住勾起嘴角,还真是拿你们没办法。
酉时。皇都中心。山神祭祀会。
桃色的纸灯笼漆了花纹油彩,模糊的光影映出浅粉,在地面交集汇聚,成为明亮的整片光芒,从低矮空中散发,月光被这太耀眼的光芒掩埋,以至于圆月都显得黯淡。街边两侧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摊位,仿佛无限延伸,将那桃木小玩意,各色小吃还有备受小孩子青睐的游戏带到地平线另一侧。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游街就要开始,踩着高跷的小童慌忙披上戏服,舞狮的男子却不着急地说说笑笑,另一侧画着浓妆的花旦对着戏谱咿咿呀呀,眼角红妆正艳。
来赶这祭祀的人也是相当多,四五岁的稚童抱着面具从毕方身边挤过,那狐狸面具的做工精细得很,金纹对着纸灯闪出一道光。身旁摊前鱿鱼烤的吱吱发响,油花啪吱,崩开的瞬间焦热了浅粉嫩肉,激出浓郁厚香。比鸾鸟高出半头的女孩伸手递钱给烤鱿鱼的大叔,一边张罗同伴一边说着不要辣椒。听闻赶来的几个少女匆匆跑来,险些挤倒了少妇手中牵着的男孩,那人倒也不在意,待她们道歉之后,一个点头就放走。呼吸彼此交合,空气升温,灯火通明下,染得气氛也是暖融融的一片。
毕方张了张口,似乎是欲要说什么,半晌之后才挤出一句话:“这就是……皇都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