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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菲菲 ...

  •   三年后。江南。恒中城。
      虽比不得宿阳城的富贵繁华,但恒中这座小城的风景之秀美更甚,而自三年前秦家迁到这里后,在秦家扶持下,当地的经济亦有起色。
      秦荒作为秦家的当家,可谓居功至伟。恒中城里人人尽知他的胆识气魄,就连他们目前居住的那栋大宅子的原主人,他也留了下来尽心照料。
      那可是被一个不孝子卖了宅子抛弃的疯婆子,虽说众人都称她疯婆子,但那女人却生了一副好相貌,年纪四十有余,每日也将自己收拾的干净整齐,远观的话当之无愧称得上佳人一名,可她只要一开口,问题便显露出来,哪里会有正常人开口就是你个负心汉你抛弃了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等等等等。要照顾这样一个人,光是想想就觉得为难,可他秦荒竟然就这么做了。众人不解议论之余,对秦荒的敬佩也不由多了一分。

      “你终于回来了!”黄衫女子在漫天花雨中扑到青衣男子怀里,高兴道,“细鸢她们都不让我出门,还说是为我好,闷都要闷死了。若不是你今日回来,我不知道要被她们关在房里多久呢!”
      秦荒将白悦容紧紧搂进怀里,耳鬓厮磨了一阵方才说道:“你染了风寒,本就应该好好在房里呆着。若是急着见我叫人通告一声就是,何苦自己跑出来,病情加重怎么办?”
      白悦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凑在他耳边说:“我想你嘛。”说罢从秦荒怀中退出来,牵着他走到花树下,那里已经备好了桌椅,以及一壶清茶。
      多日未见,白悦容对他粘了些也不为过。秦荒这样想着,坐在她身边。
      白悦容亲手为秦荒倒茶,在约到杯子七分时堪堪停手。她撅着嘴说:“如果不是我染了风寒,才不想陪你喝这种淡而无味的茶呢!”
      那茶冒着袅袅轻烟,是他最爱的白毫银针。
      秦荒晃了晃手中的茶,却并不喝下去,而是慢慢道:“悦容,你还记得浅川吗?”
      正为自己倒茶的白悦容手一顿,笑容渐渐从脸上褪去了。“浅川哥哥……”她喃喃着,“这三年一直没有他的音讯,也不知是……”
      “近来我总是想起你我初识,那时浅川总是下药来考验我,现在倒是有些怀念了。”秦荒伸出手,摩挲着女子柔嫩的脸颊。
      “如今,你还想再试一回么,浅川?”
      白悦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不可置信,她诧异道:“你在说什么?出去几日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我会生气的。”
      “我怎可能忘了你的名字。”秦荒苦笑着摇头,“这世间,唯有你的名字,我一生也无法忘记。”
      “浅川,”他唤着她,“你既然未死,那你此次前来,是为了取我的性命么?”
      明艳的笑容从女子脸上褪去,秦荒从未想过,白悦容那张俏丽的容貌配上这冰冷的表情会是如此诡异。虽然仍是不同的容貌,但这如冰如霜的气质,在这天底下他也只识得一个白浅川独具。
      “你如何知道是我?”白浅川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的却不是原本清冷俊秀的容貌,而是覆满了伤疤的半张脸——虽然从火海中侥幸脱身,但这半张脸已被火焚烧得惨不忍睹,回天乏术。
      秦荒被她大半张凹凸不平的脸惊到,后退几步才稳住身体,惊讶道:“你的脸!——”
      白浅川自顾自斟茶浅啜,丝毫没有将他惊讶的神情放在心上,这样冷淡的神情,依稀还是旧时在云霄山庄时的模样。不出片刻,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脸色变得酡红,如醉酒了一般。秦荒不需细查便知这是中了醉眠的症状,尚未平复的心情又开始激烈起伏——
      “你疯了!”秦荒一把夺过白浅川手中的白瓷杯。这个疯子竟然没有事前服解药,如今喝了掺了醉眠的茶不是自己找死吗!
      “我欲醉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醉眠之名便是来源于此。中毒者面色酡红体温升高,如醉酒之症,看似无害,但只要睡下了就别奢望能再清醒过来。选了这么一味毒,他秦荒是不是还应该感谢这个疯子没想着最后折磨他一番?
      白浅川因他不受控制的力道趴到在桌上,睁开一双迷蒙的眼笑道:“我要怎样与你何干?原本我就打算杀了你,杀你不成,我就杀了我自己。如今这样不是很好么?”
      “白、浅、川!”秦荒望着这个不可理喻的人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不顾白浅川的挣扎伸手将她捞起死死按在怀里,挑了一个最近的院子便冲进去将她扔在床榻上。
      桌上燃着香,甜腻腻的味道冲进鼻腔,白浅川咳了几声,依旧抵不过渐浓的睡意,视野中男人脸上焦躁的神色越来越模糊……秦荒强压下将眼前这人狠狠暴揍一通的心思,转身出了门。

      醉眠留给人的时间只有七天,而白浅川在第三天的时候就醒了过来。
      这味毒药虽然可解,但并不易解,所需解药的材料之稀少繁多制作过程之复杂都是旁人难以想象的。算来,若是材料足够的情况下,不眠不休地制作一颗解药,正是需要三天的时间。
      “你醒了。”
      是她熟悉的声音,只是多了倦怠与疲惫。白浅川侧过头,见秦荒正守在床边,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白浅川眉头一皱,将手抽了出来:“你解了醉眠?”
      “嗯。”
      “是你亲手做的解药?”
      “……是。”
      果然……如此。白浅川莫名觉得眼中酸涩,她抬手揉一揉眼睛,也不去看秦荒憔悴的模样,慢慢开口道:“就连当时你说不通医毒之术,也是在骗我。”
      她的语气太过镇定,表情太过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她越是平静镇定,秦荒越发觉得不安。他几乎是急切地握住那只先前挣脱他的手,开口说:“我以后再不会骗你了!”
      “无所谓。”白浅川低声说道,“你骗不骗我,早已经无所谓了。”
      秦荒一震。白浅川累极一般闭了双眼,自秦荒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排纤长乌黑的眼睫,他伸出手,抚上她烧伤的半张脸,柔声道:“留下来。”
      “留下来做什么?再杀你一次吗?”
      “你若是想杀我,我豁出性命奉陪。况且,”秦荒的声音近乎蛊惑,“你不想知道悦容如今过得如何?”

      白浅川被安置在汐梧园。
      汐梧这名字取得好听,却是相当的名不副实。这小小的院子不知道多久没人住了,在白浅川住进去之前到处都是杂草,门窗破败,唯有几株桃花开得灿烂无比,喧宾夺主般散发着勃勃生机。
      秦荒很少来这里,五天中也只出现了两次,带来她曾经最喜欢的栗子鸡,默默看她吃着,修长的指节曲起,偶尔轻轻敲打在桌上,发出一两声沉闷的声响。她也开始习惯在那人走后将没吃过几口的菜喂给不知从哪里跑来的一只小狗,习惯它用食过后凑过来的温热呼吸和湿漉漉的鼻子。
      自解了醉眠那日起,两人没有说过一句话,连视线交集也少有。秦荒只会在她凝视别处时才会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他对待如今的白浅川的态度过于小心,如履薄冰,每一句话都要斟酌着说出口,每一个眼神是柔软与深情。
      白浅川装作看不见。
      她知道秦荒与白悦容成了亲,也知道白悦容此时就在这宅子的某一处。
      这几日天气很好,天空的蓝色纯净,不见一朵云。她有时坐在窗前目光散漫,有时会默默想着小容会在秦荒身边露出怎样的笑容。作为秦夫人,她该是幸福的。
      只是不敢见她,不能见她。

      第七日夜半,白浅川在梦中惊醒。她日日被噩梦所扰,闭眼入眠便看到死去的那些人围绕在身边,不言不语,只是死死盯着她。白凌霄立在人群正中,脸上挂着一副责备与失望交错的表情。
      她能做的只有不停道歉。在这些人面前,她连哭泣辩解的资格都没有。
      都是她害的。
      没能及时认清秦荒的真面目没能察觉钱庄账本的阴谋没能及时救下白凌霄没能杀死秦荒报仇……
      可不管她怎么道歉,白凌霄始终站在那里,一脸的失望。
      白浅川在梦中跪着,疲惫地将额头抵在地上,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果那时候能死掉就好了。
      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她自梦中醒来,头脑昏沉,便随手披了件衣服,到院子里吹冷风静心。却不想她并非独自一人。
      有一人卧在桃花树上,正在安眠。

      白衣少年眠于花树,一个浅淡一个温柔,美好得只让人觉得收到画中才好。白浅川方从梦中惊醒自然存不了这样诗情画意的心思,此时也只顾得迎着夜晚凉风拂一拂额上的冷汗,连夜色中少年分外明显的白衣都没有察觉,直到少年的一声惊叫将她的神志唤了回来。
      “你是人是鬼!怎么会在这里!”
      白浅川皱了皱眉,茫然地仰望着夜色中那一点白,过了很久才将对方那张仍带稚气的脸从回忆中剥离出来——两年前她跃入火海前看到的最后一张脸。这样想着,她心中冷静下来,对白衣少年沉默以对,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对方的视角俯视下来,她一身白衣又被披散的长发遮了大半张脸是什么光景。
      霜降从花树上一跃而下。他已经不记得三年前那张冰冷的容颜,对白浅川突兀的存在表现出了十分的敌意与警戒,他既惊且怒,双眼在暗沉的夜色中熠熠生辉,如同兽类。对方的沉默显然让他有些烦躁,他拽了拽自己的发梢,绑在那里的两枚小小玉扣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在这唯一的微弱的声音里,他却莫名安静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从恼怒变为一种近乎沉重的伤痛与怀念——
      “姐姐?”霜降的声音莫名的沙哑破碎,几乎带了哭腔,“姐姐……是你吗?”
      姐姐?白浅川错愕,还没等她开口否认,白衣少年便几步迈到她面前,将她狠狠揽在怀里。
      不,不对。虽然是相似的身量,却是和姐姐不同的味道。这个人——
      霜降瞬间将自己怀中那人推了出去,掸掸衣角后才想起来问对方的真实身份。
      “我就是鬼啊。”白浅川微微勾起嘴角,撩开了挡在眼前的发丝,狰狞可怖的半张脸立刻惊得少年一声尖叫,顺便惊飞了两只原本停在枝头亲亲热热的鸟。她饶有兴趣地看着少年略显夸张的反应,暂时将噩梦抛在脑后,有一丝久违的轻松与愉悦。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颠颠跑过来,在白浅川的脚边蹭了蹭,尾巴摇了摇,十分亲近的样子。是……最近经常来蹭饭吃的小狗?
      “它是我的!”少年脸上还是惊魂未定的表情,语气却凶巴巴地对她吼着,转头却换了温柔的语气对着小狗伸出手,“小白,快过来,我给你骨头吃。”
      已经被各种鸡鸭鱼肉喂得嘴刁的小白瞅瞅原主人,又抬头看看现任喂食者,冲着霜降呜呜哼了几声,继续蹲在白浅川脚边,将尾巴摇成了一朵花,一脸谄媚。霜降白皙的脸此时黑的如同锅底。倒是白浅川伸手压了压自己上翘的嘴角,弯身将小白抱起送到了霜降怀里,说:“抱歉,这几日小白可能被我喂得嘴刁了。”
      霜降辩不得她的话里有几分诚心,只是见她转身要走,情急之下扯住了对方宽大的衣袖:“你……你把小白喂成这样,要怎么赔我!”
      话音还未落,许是霜降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理由着实有些牵强,腾地一下红了脸,手上的力度却不见小。白浅川见自己的袖子被他捏在手里越来越紧,不由叹了口气,轻柔地将衣服拽出来,轻声道:“那你想让我怎么赔你?”

      白浅川背倚花树坐下,白衣少年抱着小白站在不远处,似乎有些炸毛。
      “你究竟是谁!”霜降忍不住开口,他警戒地看着白浅川,如同一只猎豹窥伺误闯自己领地的猎物。
      “我?”白浅川细细想了想,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谁。”
      “你这话说的好奇怪。”霜降咕哝着,同样靠着树坐下,小白从他的怀里跳出来,直奔白浅川,在她身边嗅了嗅,卧在她脚边。
      “为什么是‘应该是谁’?”霜降的好奇心被勾了出来。
      白浅川开始对这个问题厌烦了:“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白浅川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开始怀疑对方是故意和自己对着干。可少年的眼神清亮,只有好奇,没有故意。
      “因为我已经没有资格用过去的身份了。”
      霜降挠挠头,他觉得自己越听越不明白了,可对面那个人分明不愿意作进一步解释。他也不欲勉强,只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该不会连名字都没有吧?”
      半晌不见回答,霜降无奈地一摊手:“你住着我的院子,抢走我的狗,却连名字都不愿意告诉我……”声音里似乎有无尽委屈。
      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求你让他们把大门打开吧,我真的不想做翻墙这么没品位的事。”
      那个时候,也是同样清朗的声音同样委屈的腔调。
      白浅川狠狠掐住自己的胳膊,痛觉瞬间传递而来,她闭目答道:“随你叫什么都可以。”

      随你叫什么都可以……
      虽然这么说了,可是……到底应该叫她啥?霜降苦恼了几日,他不想让别人住这院子,更不想住这院子的人连名字都没有,但……
      穿着白衣,小白?他瞥了眼绕着两人转圈的小狗。不行,这个有主了。
      大白?听起来好像小白的兄弟……
      莺莺?燕燕?胭脂?水粉?不靠谱的名字一个个往外冒。霜降细细想了想,这些好像都是上次去青楼听到的名字……
      对了,不是还有一个?
      菲菲。
      柳菲菲。
      “你觉得柳菲菲这个名字怎么样?”霜降逗弄着小白,看他转着圈试图咬自己尾巴,漫不经心地问道。
      却许久都不见那人回答。
      良久,当霜降认定对方不喜欢这个名字,开始苦思冥想其他的名字时,才听到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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