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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8 ...


  •   天将破晓时,叶栖云翻身上了战马,随着大批恶人谷弟子一同走出了营地。
      他对阵营之间正在进行的争斗并不十分明白,也没有兴趣去管,他只知道云观澜不见了,后来那个莫名其妙的白肃玖也不见了,有人问自己是否要加入恶人谷,若是加入便能保他从此之后永不受苦。
      永不受苦,叶栖云觉得很有意思,加入一个什么组织,竟能让他摆脱心里那种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的绝望与惶惑吗?
      然而他还是点了头,换上崭新的猩红色战袍,随很多身着同样颜色服饰的人一起上战场,与对面扛着宝蓝色大旗的人拼杀。虽然加入这个组织对他心中那种要将人逼疯的空洞感毫无作用,但每当重剑卷起金色中带着猩红的旋风,炽热的鲜血飞溅起来将衣裳浸得透湿的时候,他便能觉得真实。
      他不知道世间以什么来评判正邪对错,甚至也还没有意识到世界上原有这些东西,性命,无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他都觉得漠然。生死之界大约只有在这样孩童般天真又残忍的心里才会如此模糊,他并不从杀戮中获得任何快感,既不贪功,也不畏缩,不懂得保护自己,却也不再有基本的怜悯之心,吹响冲锋号角时他随着旁人一同出击,鸣金收兵时他也会立刻停下手中的招式毫不留恋地转身,甚至不在乎背后的敌人是否会给他致命一击。
      可是从最近几天起,他感到连鲜血也无法填满心中的空缺了,他甚至开始轻微的反胃,觉得血腥味令人作呕,更可怕的是,他总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本来不属于他的,在限制着他的思维与记忆。
      来到恶人谷后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刚出生的孩童,他有一个已经完全成熟,强健而有力的躯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青年,于是开始拼命回忆自己的少年和童年,因为每一个青年都有少年和童年的记忆。
      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那个东西将他的记忆封死了,他好像是从几个月前才忽然存在的一样,那一天他认识了云观澜,那之后的每一天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包括云观澜,白肃玖,那些来杀他的蓝衣人,甚至每一个死在他剑下的面孔。
      这不对,很不对。
      同时他也觉得胸口心脉的剑气渐渐变得活跃,他隐约觉得这道剑气与自己修习的系出同源,除了更加清澈雄浑外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但他却不能令这道剑气听话,它经常游走在全身,不伤害他也不受他控制,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一样。
      然后是最后一个,也是最莫名其妙的症状。
      那些营地中的天策府弟子。
      身着红衣,张扬恣意的天策府弟子。
      叶栖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觉得天策弟子,好像生来就该是骑白马,着蓝甲,沉默而又温柔,像一只收敛了爪牙露出柔软肚腹的白狼那样才对。
      这些拍着桌子豪饮,红色的战甲如同簇簇火焰一般,眉眼之间意气飞扬地几乎到了嚣张地步的人,跟他以为的那种天策弟子完全不一样。
      这才不是天策府的人。
      但哪里有这样的人呢?他去问了那些人,但他们拍着他的肩膀笑得不能自制,说那样儿的天策啊,只有对面那些耗子里才有,可你是个恶人啊,耗子见了你怎么会露出温柔的表情呢?别看浩气盟一个个正气凛然,到了战场上也是杀人不眨眼的,你小子做什么春梦,还敢肖想到天策头上?
      倒是有个与他一样,用一轻一重两把长剑的男人听到了,大笑着揽他肩膀道:“师弟啊,瞧上了对面哪个不成?你才来了这几天,动作太也快了些,不过倒也不是事儿,瞧上哪个,只管亲自去擒下来,师兄保证给你要到手。”
      叶栖云于是愣愣的点头,决定若是瞧见了那样的天策,一定带回来好好瞧一瞧,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一个。
      他怀着这样隐约期待的心情,望着赤马山渐渐露出地平线,大批浩气盟弟子潮水一样涌出,双方在南屏山腥咸的江风里排开战阵,叶栖云勒马站在千军万马的最前方,遥遥地望过去。

      阵营开战前,历来是要先开一场骂战,你骂我丧尽天良,我骂你道貌岸然,持续上一会儿,然后才好调动起战意喊杀着冲向对方。
      白肃玖的耳朵里鼓满了风,堵得他听不见自己身边战友的高声怒斥,他神经质地握紧了手里的缰绳,感觉到盔甲冷而沉重,在这深秋的风里,竟然让他觉得有些想蜷缩起来。
      身边的战友冲出去时白肃玖慢了一瞬,但他□□里飞沙是万里挑一的名驹宝马,很快便又冲在最前面。两军的先锋营如两把锋利的尖刀同时刺出,那刀尖上的寒芒,在浩气盟是白肃玖,在恶人谷便是叶栖云。
      叶栖云原是弃用了千叶长生,但近来他杀心骤减,便又时常擎在手中,此时眼见距离浩气先锋不过四十余尺距离,他将长剑反握在左手,身形如一只展翅的鹤一般,在马背上轻轻一点便化作一道金色的闪电,直取当先那人而去。
      “叮——————!”
      只一个回合的交手,枪刃与剑锋短于一个刹那的碰撞,便让两柄兵刃上都激起了一簇幽蓝的火,在这熹微的晨光里给对方的脸孔镀上一层冰冷的光芒。
      这光与这人啊,俱都是划破迷障与白翳的利刃,藏剑弟子探近了去瞧他,瞳孔微微的放大,唇瓣翕动,竟是隔着这层兵戈织成的界限,冲白肃玖说了三个无声的字。
      天策一瞬间觉得窒息,他极力地向后仰去像是要避开对方带来的压迫,叶栖云的剑绞住了他的枪,为了不使自己受伤他松了手,叶栖云正要伸手去抓他脱手的兵刃时,他便又重新握住枪杆靠上的部分,借着巧劲要用枪身将叶栖云拍落在地。
      然而叶栖云的力气大得惊人,他不仅没有夺回自己的枪,反而被他忽的拦腰摔下了马,叶栖云扔了长剑双手揽着他的腰将他卡的动弹不得,与其说是摔,倒不如说是将他抱了下来。
      骑兵冲锋虽然已经结束,但战场之上仍然有不少骑马作战的天策弟子,两人却谁也顾不上可能被活活踩死的危险,死死地盯住对方,这凝视在白肃玖是累得不想思考,也被他压得窒息,用眼神徒劳地表达反抗,在叶栖云却是如同被定身了一般,完全忘了自己还抱着一个敌人的腰,姿态暧昧的如同亲吻。
      “是你啊……”
      那个穿蓝衣,骑白马,温柔而沉默的天策弟子,是你啊。
      自己分明是记得这个人的,他来了之后,云观澜便走了。但以前他从不曾感到对他的熟悉是这样烙印在骨头里,像是少年时不经意时丢失的东西,长大后再想起却有着纤毫毕现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好像注定认识你。
      白肃玖望着叶栖云的脸,忽然漫无目的地想起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叶栖云,只有在从前那些甜蜜而疲劳的夜晚的次日早上,叶栖云会哄着他半躺在他臂弯里吃点东西,彼时这张脸孔是白肃玖所能想象的,人世间极致的英俊与温柔。
      他其实比那时还要好看,挫折痛苦让他的眉眼带上风霜,但年轻的心性却让他显得鲜活又明媚,这样矛盾的气质调和成一种极为特别的俊美,白肃玖模糊地想着,若是能够再看到一次这张脸上显露出缱绻的温柔,那么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幽冥地狱,自己便都是不怕的。
      他这么想着,极为自然,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抬起了身子,借着战马扬起的尘灰的遮掩,亲吻了那两片干燥温暖的唇。
      这样的轻易,这样的熟悉。
      叶栖云并不明白亲吻的含义,他只觉得心脏与脑海俱都跳突地无法控制,那道不受控制的剑气疯了一般的从丹田向上游走,所到之处几乎带起经脉刀割一般的疼,他顾不上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而猛烈挣扎起来的白肃玖,运起了全身功力与之相抗,那道剑气顺着脊柱一路疯狂地向上窜动,根本无法阻止,也无法减慢它的速度,叶栖云猛地抖动起来,反而惊得白肃玖安静了。
      那道剑气终于窜入脑中,造成近乎是无法忍受的疼痛,它在他脑后自动收缩凝聚,为了银针封智而裂开过一次的颅骨禁不住这样的震荡,已经长入他血脉本应再也无法拔出的银针急速地抖动,叶栖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他死去一般跪坐在原地,无视白肃玖心胆俱裂的呼唤,脑后剑气与银针的交锋持续的片刻,竟让他连出了两身冷汗。
      银针发出轻微的一声,本已埋入皮下的针尾露出些许,白肃玖张皇的反抱着他,将他的头颅抱在怀里,指尖插入他凌乱的发间时触到这带血的针尾,他并没想太多,也并不知道该想什么便条件反射地将它用力拔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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