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晴朗》渔南风

21、夏与十五岁（1）

　　在这个夏天里面，易宁第一次认识到这个城市。是易凌教会她的。干净宽大的中央大道，高大霸气的政府大楼，开发区建成的或者在建的这里之前不曾有的几十层楼房，颓败哀伤的老城区像苟延残喘的老人，地上沾满口香糖痕迹的偏僻街道边上的垃圾桶散发出腐烂的气味；看到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一种叶子丢进火中会劈啪作响的行道树，小孩子叫它做“炮仗树”，但是抬头一看，现在的行道树上都挂有牌子介绍树种，上面写着“女贞树”，好奇怪的名字，不如“炮仗树”来得贴切；来往的汽车排除刺鼻的尾气，破旧房子的一楼重新装修之后改装成为商品店或者小吃店，除了她第一次遇见晋宣城的那个车站之外还有一个老车站，更加衰颓，染上了各个短途地方的灰尘和气息……
　　她和易凌坐在街边的小吃店的门口，吃着烫嘴的热汤圆，放在勺子里一口一个，烫得差点没把刚刚放进嘴里的吐出来，“你吃得这么快都尝不出味道，猪八戒吃人参果才这样。”易宁赶紧吹着碗里的汤圆边说道。
　　“我饿，这么热的天你选择吃的这个汤圆是个错误，应该去吃凉粉，凉粉，你吃过么？”
　　“可是我突然好想吃汤圆啊，以前都是我妈自己做的，可是我好久好久都没有吃了。凉粉？谁没有吃过啊，我当然吃过。”
　　“那你待会儿你还要去吃么？”
　　“好啊好啊，哪里有？”
　　“但是你确定你还真的吃得下？”
　　“确定确定，你可不要小看我的食量。”
　　……
　　易宁和易凌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一起说话，聊天，说故事，他带着她去每个没有去过的地方，吃小吃，看风景的，大概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点吧，就是从一句晚自习坐你旁边好么？放假一起出去逛逛？回答是，“嗯”，或者“好啊，不介意的话”开始的。易宁对他不反感，他是个安静不多话的男生，可是又很骄傲，他可以冷眼无视旁人的看法和作为，就像那个易宁推开门进来的晚上，他只是静静地和易宁对望，冷漠平淡的眼神就能让易宁落荒而逃。所以自信如他，易宁看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懦弱。可能就是这种直觉才让易宁愿意和他走在一起。易宁是个软弱的人，她自己这样认为，所以她喜欢比她勇敢，比她自信的人，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她才会忘记柔弱。很多人就是这样需要一个和自己对立面的人来让他们看清自己。张扬奔放的人身边必有安静沉敛的人来时刻提醒自己该安静，胆小懦弱的人身边也必然需要一个勇敢自信的人来拍拍自己的肩膀说，勇敢一点啦，抬起头走路。
　　秋水大街的白玉兰开得绚烂张扬，大朵大朵向四周扩散，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南方的夏天有种让人绝望的感受。刺眼热辣的阳光烤着大地，下午两点蹲在绿色的足球场上还可以看得见向上蒸腾的白色热气。易宁不喜欢这种过于热情的温度，太热反而会头晕，好几次走在太阳底下都有种想要倒下的意念，她一遍一遍的警告自己，不要中暑，千万不要中暑。幸运的是，易宁真的没有中暑，不幸的是，辛微生终究是招架不住着火爆的阳光，轰轰烈烈地中暑了。之所以说是轰轰烈烈是因为辛微生在体育课上暴晒的太阳底下昏倒的时候操场上人心窜动，有担心也有期待，在这样的不情愿上课的情况下，所有人都希望晕倒个把人，然后体育课就此不上，所以辛微生正好如了他们的愿。
　　“微生，你知道么，你拯救了他们所有人啊，你晕倒之后他们就解散回教室了”在校医室里易宁看着床上的嘴唇苍白的辛微生说道。
　　“哼，便宜他们了。”旁边是气愤的郁乔。
　　辛微生是最柔弱的，瘦瘦的小身板，白得憔悴的皮肤看起来，有种病态美，确实她总是生病。但她眼睛熠熠闪亮，穿在身上的白色裙子在易宁看来就就是那么好看，她认为穿裙子的女生应该像是辛微生这样温柔安静又长得好看的。
　　“好想吃凉粉，学校这几天有么”辛微生轻轻问道。
　　“学校没有，但是我知道外面哪里有。”易宁回答。
　　“哪里啊？你怎么会知道？”郁乔给辛微生递过一杯水去。
　　“在秋水大街后面的那条小巷。易凌带我去过。”
　　“易凌？他呀。我就觉得你们真不愧是名字一样，所以都这么合得来，他那么不好相处，又高傲又冷漠，我们班呀除了你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郁乔对她和易凌的来往做了这么一番评论。
　　“可能是他还不熟悉吧，毕竟刚刚来这嘛，你们也可以去和他交流呀，其实他有时候还挺幽默的。”
　　“得，他这种冷情大仙我们还是相安无事的好些。”
　　“宁宁，你这么了解他啊？”床上的辛微生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
　　“谈不上了解吧，只是说说话聊聊天还行，毕竟才这么点时间嘛。”
　　“真的？嗯？”郁乔坏笑着把头挨到易宁眼前看着她。
　　“肯定是真的，难道还会骗你们么，郁乔，你又想到哪去了”
　　“话说你们经常一起狂街呢。”
　　“是啊，因为他是锦城人嘛，从小就在这长大，所以他对锦城很熟悉啊。哎呀，不说这个了，你们两个都在想什么啊，待会微生好点了我们去吃凉粉吧”
　　“怎么出去啊，又没有请假条。”辛微生皱眉道。
　　“对哦，没有请假条是一个蚊子也飞不出去的。”
　　“那算了，还是等到放月假的时候去吧。”
　　“等等，我有办法。”郁乔突然来了句。
　　“你能有什么办法啊，难道给班主任说我们想要开张请假条出去，只是为了吃凉粉？得了吧，她那张脸还不马上拉下来。”
　　“哎呀，笨呐你，来，听我说……”郁乔使了个眼神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易宁和郁乔看着她这么神秘的动作就立即好奇地把头凑过去，等着她的下文。郁乔把贴着她俩说了一会后辛微生第一个反对：“不行，太危险了，肯定会被抓住的。”
　　“嘘，小点声，我都看见过好几次有人从那儿走了。”郁乔表情郑重的压低声音说道。
　　“对，我也是看见过几次有男生从那出去进来的。好像也有一些人知道那里。”易宁诚恳补充着。
　　“可是，我们爬不上去啊，那里这么高，而且怕被保安逮住。”
　　“那里很偏，离保卫科很远，所以不会有保安来的，而且虽然高，你忘了下面就是那个红色的长亭，踩在上面很容易就可以出去。”
　　“那进来的时候呢，怎么办？”辛微生还是很担心。
　　“进来的时候外面有个小房子，踩在上面也很容易。要不然你以为那里怎么会吸引这么多人？”郁乔耐心的向辛微生解释。
　　“你觉得呢，宁宁？”
　　“我觉得这个办法是可以的，那么多人都出去了，我们应该不会这么难倒霉吧，偏偏我们被逮住了。”
　　“是啊，所以待会儿我们就从那里出去，吃完凉粉就回来，不会在外面停留，还能上晚自习。”郁乔极力消除辛微生的疑虑。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出去可能用不了一个小时。”易宁期待地说。
　　“真的么？”辛微生不敢答应可是又有点小期待。
　　“真的真的，待会可要机灵一点。听见没，也别太紧张没事的，我就不信我们就这么倒霉。”郁乔永远这么自信。
　　“那好吧……”辛微生最终还是抵不过易宁和郁乔的诱惑，就答应了她们这个刺激又冒险的行动。
　　学校实验楼背后平时没有什么人去，那里就是一个长长的红色古典亭子，地上是石板铺成的，亭子柱旁缠绕着葡萄藤和其他不知名的花架，正值夏季茂盛繁密。亭子顶上面爬满了蛇妖一样的绿色藤蔓，夏季的下午阳光倾斜下去，高大大楼的影子完全挡住了它后面的一切，使得它们都被笼罩在大楼的阴影之下。铁围栏围墙里面的一侧是长满了妖娆艳丽的玫红色月季，像玫瑰花一样长在一簇花刺之间，透过铁围栏还可以看得见外面是一个比较旧的小区，两三层的楼房，居然还也有梧桐树，她们都没去去过，也不知道这外面通往哪里。所幸的是真的就像郁乔说的那样外面挨着铁围栏有一个小小的房子，应该是垃圾房这样的用处吧，不高，从那上面跳下去大概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避开有刺月季的那一段，郁乔警惕地瞧了瞧四周，就只有远处几个利用这处幽静无人打扰的好地方在认真背书的学生。她们都不认识，就算去告了密也抓不住她们。“好了，微生，你先上去，我和宁宁在下面帮你，你翻过这个贴围栏之后脚踩在那个小房子上面，站稳之后在跳下去，小心点。来吧。”
　　辛微生认真地点了点头。穿着帆布鞋的叫跨上铁围栏下方的水泥墩上，易宁和郁乔在后面拖住她往上送。辛微生体型轻巧，轻轻一跃就翻过了围栏到了外面的小房子上，按照郁乔刚刚说的那样，站稳之后往地上跳。看着离地面有些距离，虽然不高但还是愣了下，抓住裙子准备往下跳去，一声落地声后她蹲在了地面。
　　“小心点。”易宁看她跳下去后蹲着不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脚扭到了。
　　“好了，我没事，你们快点出来吧。”
　　看着辛微生没事，易宁松了口气。
　　“宁宁，你先上，快”郁乔又看了看四下，还是没什么情况。
　　易宁像刚才辛微生那样跨上水泥墩，身体向上一送骑在了围栏上，之后赶紧地翻过去，从小房子上迅速的往下跳。辛微生在下面连忙上前去扶住了她。易宁整个动作干净利落，短短二十秒就成功地到达外面。易宁转头对郁乔比了比大拇指，郁乔轻轻说了声“漂亮”之后就也跟着翻了出去。
　　郁乔从上面一跳轻轻蹲在地上的时候易宁和辛微生轻轻的鼓了掌，接着贼贼地回头看了下围栏里面，还是和刚才一样没什么动静，她们干得太漂亮了，这大概是易宁和辛微生上这么多年的学以来在学校里面做的最刺激的一件事情吧，至于郁乔么，她这么老练，大概是以前有过经验的。不管怎样，都有说不出的成就感，有几个放学回来的小学生背着书包停下来看着她们三个，三人只觉得好怪异的眼神，他们大概是没有看过这样逃离学校的方法吧，不过也多见少怪了，从这里逃出去的学校又何止她们三个？这几个小学生也许回去之后还可以效仿一下。她们没有多做停留，就赶紧离开了这个现场，从这个并不熟悉的小区找到去秋水大街的路。
　　从那个像迷宫一样的小区里面七拐八拐之后出来，当她们坐在那家开了十几年的生意火爆的经典凉粉店门口时，心情无比畅快，没想到这次冒险这么成功。这家凉粉店名气很大，毕竟有十几年了，锦城的人都爱这家的凉粉，这是易凌告诉易宁的。所以店里随时都是客满为患，于是易宁们不得不坐在门口后加的桌旁。店门口就是拥挤的小巷，下午城管下班了，于是小贩们都把东西摆到了路边，占了几乎一半的道，所以就显得拥挤不堪，嘈杂的下午，喧闹的人群，吃着这费了好大的劲才吃到的凉粉，易宁看着这一切感到无比的和谐。
　　“哎，我说，这么值得庆祝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来电啤酒啊？”郁乔提议道。
　　“不会吧，待会还要会学校呢，喝得醉醺醺的你是不想回去了吧？”辛微生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道。
　　“没事，就来点啤酒不会醉的，我们一个人一罐，怎么样？”
　　“一个人一罐？还是算了吧，还是我们三个人分一瓶好了。”易宁建议。
　　“那也行，我这就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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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来来，干——！”
　　“干——”
　　“Cheers！”三人抬起还在冒着啤酒白沫的杯子撞在一起，玻璃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熙熙攘攘的小巷里没有人留意但却传得很远，很远。
　　酒足饭饱之后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太阳完全沉了下去，但是淡黄色的余光依旧照耀着大地，懒懒的等着夜幕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