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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绣楼皇帝 ...

  •   吉安所,司礼监署内冯海半眯着双眼,他在打盹儿。
      身前跪着的人是他的干儿子怀善,怀善拿出个火夹子,鼓捣鼓捣冯海脚前的那盆炭火,声音噼噼啪啪得稍了大些,把冯海吵醒了,可是他并没有责怪怀善,因为,冯海实在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他与那些个臭名昭著的宦官界前辈们不同,他口碑极好。虽然时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可丝毫不搬弄是非,谋害忠良,就连中饱私囊的事情都不怎么做。文臣们向来与宦官势不两立,可对于这位冯公公,大家却都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除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杨儒亭。
      冯海醒了后就问怀善:“刚刚可来过什么人么?”
      “爹,一个人也没有。”怀善回答的恭恭敬敬。
      “那就是快来了,扶我起来吧,走,咱们啊,到门口迎候他们去。”他起身,迈着不怎么利落的步子,站到萧索的司礼监大门处,雪已经落满了厚厚一层,而且天上依然在飘着硕大的雪珠子。他在等人,等杨儒亭。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一会儿,一群浩浩荡荡的人奔着这里来了。
      领头的人步子也已经不太利落,可大红的蟒袍在寒风中依然巍峨泰然。
      “冯公公。”
      “杨阁老。”
      “天气冷了,您老可好啊?”
      “托杨阁老的福,咱家还能再多活几年。”
      “那就好,否则我等以后都不知道哪里可去寻陛下啊,哈哈哈!”杨儒亭干笑几声,且故意把声音抬高,向着身后一干文臣说。
      “阁老您也别挤兑咱家,说句实在的,咱家真不知陛下行踪。”
      “呵,您能不知?”
      “真不知。”
      “冯公公,陛下常朝不在也就罢了,大朝可是一等一的要事,吾等寻不到陛下,耽误了天下社稷,此等罪过难道要我们担着不成!”杨儒亭今天实在是很气愤,因为这是崇化帝自继位以来第一次罢了大朝,这总共一年数次的大朝,他居然逃了!
      “杨阁老,照您的意思,难道是咱家把陛下藏起来了不成?”
      “您做的事,您自己知道。”
      其实冯海没有说谎,因为他的确不知道。
      杨儒亭却不信,冯海这个老东西,从小伺候的陛下,他能不知?那天下就没人会知了。
      “您若不信,不妨进来烤烤火,咱们一起等陛下,如何?”
      杨儒亭虽然平日性格沉静,可此时却也火急火燎,根本等不得一时,他带着众人,就站在司礼监门外,抛下一句话:“冯公公既然喜欢耗着,那吾等就在这里耗着好了!陛下!您可否听见我们的声音!您若是听见了,就出来吧!”杨儒亭也已经是五十有一的人了,这声质问却是来的苍透铿锵,叫身后一干文臣感动的连忙说:“杨公,咱们还是回去吧,不要把您冻坏了。”
      “那您就在这儿等着吧。”说罢冯海就转身回屋了。
      留下风雪中屹立着的内阁首辅,杨儒亭。
      果然是数九寒天,杨儒亭很快受不住了,此时,突闻远方一声马蹄嘶鸣,一群冻得涕泗横流的大臣们连忙抬眼观望,只见一明黄色的身影乘白马而来,萧萧冷风中,他丝毫不畏惧,横冲直撞,闯到大家跟前,才勒住缰绳,“吁!”
      “陛下!”大家皆跪倒在地上。
      “阁老不必纠缠冯公公,朕来了。”
      杨儒亭此时见到了人,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陛下,还请您移驾奉天门,主理大朝。”
      “哦,阁老您不提醒朕,朕都忘了今天是冬至。”
      “陛下!请移驾奉天门!”轰隆隆跪在雪地上的大臣们,声音响彻整个吉安所。
      “朕知道了。你们速速回去,朕马上就到。”杨儒亭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这位年轻的帝王,便知道他早已不耐烦了,就领着众人叩首等待他进入到司礼监内,起身离去。
      “陛下。”等烦人的大臣们走后,冯海连忙将准备好的衮冕服取出,伺候他穿上。冯海看着他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个亲人。
      “冯公公,昨儿朕去了礼部侍郎家。”
      “回陛下,如何?”
      “实在不怎样,姿色虽不错,可惜啊。”
      “没事儿,下次咱们挑个更好的。”
      “嗯,今儿去这里吧,朕挑好了。”
      冯海一看,是一处叫做“渠泽馆”的地方,自然不用说,他也知道这是何处。
      “陛下说哪里,自然就是哪里,只要您喜欢,奴才就去打点。”
      他的口气就像是溺爱孩子的父亲,是的,在他眼里,崇化帝永远都是个孩子。
      街市上,摆摊子的书贩挥舞着手中若干册子,撕扯着喉咙喊着:“庆莲书坊新刻的本子!纸质好品相佳!弄玉记!弄玉记!”
      “老板,上个月的春芳记还有没有了?”
      “不好意思,没货了,您下次早来点,这次的弄玉记您来一本?”
      “也行。”
      “这生意可忒好做,只要是关于那位的,一准儿卖光。”书贩子等客人走后叨唠了句。
      这是他们的帝京的传奇,紫禁城中的那位,人称绣楼皇帝,朱元泗。坊间流传着种种关于他的风韵佳话。
      刚调戏完名门闺秀,就又临幸了宫中女官,腻了还去寻歌楼名妓,可谓是荤素不忌,男人嘛,活的像他这样也就值了。风流事越传越邪乎,男人们简直要对他顶礼膜拜了!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搞不定的女人。
      崇化帝终究还是去了奉天门。
      大朝完毕后,他便谋划着今晚的夜游活动,可惜杨儒亭来了。
      “杨师傅,朕今天累了,不想听你议事。”
      “陛下,这件事你非听不可。”杨儒亭今天的气还没消,他瞪着眼前的这位帝王,心想就算你前一阵子在左顺门把御史给揍了也不要紧,这江山是您的。
      “说吧说吧,朕听着。”
      “呈陛下,秦王已经又和三边总督私下互通了书信。”
      “那又如何?”他不耐烦的翻一翻奏疏。
      “陛下!秦王这是要……”
      “杨师傅,您是想说他想要朕的江山对不对?”
      “陛下圣明!”
      “那就,随他来取!”崇化帝轻声一笑,声音婉转有力,丹凤眼瞥了一眼杨儒亭。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像先帝。
      杨儒亭这下没话了,当年的五位顾命大臣,其中一位已然倒戈相向,对当今皇帝失望透顶,秦王才是那人心中真正能与大周江山匹配的明君。其余一位陈克遒一天到晚混吃等死,插科打诨,剩下的一位吏部尚书罗彧春和兵部尚书姚潜,这两个老狐狸,自然是不会做丝毫表态,坐看风云变幻,我自岿然不动。
      只剩下自己,可这位皇帝丝毫不在乎!
      “陛下不在乎,总是要后悔的!”
      “杨阁老,你以为事到如今,朕还会在乎么?!”
      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陛下,臣欲请辞,回乡养老!”杨儒亭终于使出杀手锏。
      “杨阁老,你不会走的。退下吧,朕累了。”他声音确实略显倦意。
      杨儒亭只好躬身退出大殿。
      朱元泗依旧笑意融融,他看着杨儒亭远去的背影,掰断了手边的一杆狼毫。
      杨儒亭的确不会走,他不能走。
      因为他爱的女人在这里。
      杨儒亭此时正准备去动身去仁寿宫,求见王太后。
      “杨阁老。”太后如今四十有二,眉头微蹙,她还很年轻,姿容依旧。
      “太后,请您劝劝陛下吧,削藩一事,事不宜迟。”他诚恳的说。
      “哀家也说不动皇上了,杨阁老,您说说……”太后暗暗抽噎,一双眼睛仍然像是二十多年前那般,很勾人。
      “臣,臣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会力保陛下无忧。”他见不过太后如此,他不能让她难过。
      “杨阁老,有劳您了。这孩子,以前不这样啊。”
      太后如今安心礼佛,并不愿理会这些事情,她生性平和,不喜欢这些个打打杀杀,你争我斗。
      朱元泗以前确实不这样。他十岁继位,在十二岁之前,他励志要成为超越父皇的千古明君,终日孜孜不倦,勤于学习,虽然年幼,却是所有大臣心目中最佳的东宫和皇帝。
      人们不知十二岁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海知道。
      冯公公恐怕到死都会记得那天,十二岁的朱元泗看空中闪电划过,就对他说:“冯公公,太后会害怕吧?朕要去保护母亲,快快起驾,去仁寿宫!”
      十二岁的孩子兴致很高,没人能拦得住他。
      雨势如沙,风动雷闪,小皇帝就兴高采烈得来到仁寿宫,他担心母亲害怕。
      可见到的却是不堪入目的场景,冯海连忙用手捂住朱元泗的眼睛。
      可他却坐了下来,就在仁寿宫门外,大雨淋着,也不动弹一下。
      过了很久,他问了冯海一句话:“冯公公,你说,太后会不要朕么?”
      孩子的脸上满是水,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不会!陛下是九五之尊,什么人也不会抛下您。”
      “那就好。”
      此后,朱元泗特地把杨儒亭召过来,他居高临下,用奇怪的语气问他:“杨师傅,你给朕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
      “回陛下,这句是告诫众人须以礼止情,情固然有,却不可冲垮了礼教。”杨师傅向来有问必答。
      “是么?那你做到了么?!”年轻的孩子斜眼说。
      杨儒亭并不知情,但却看得出这位年轻帝王眼里的冷意。
      连忙跪下来。“臣,不敢说做到了。”
      “呵,倒是实诚。下次别让朕再看见!”
      冯海决定保守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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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儒亭出了左顺门,便走到文渊阁前,此处有人等他。
      “阁老,西北那边又来信了。”一个年轻人手呈书信于他面前,这人叫刘肃,时任国子监祭酒,是杨儒亭在几年前的庶吉士中有意提拔,为人虽有些狂傲,却胆大实干,能力很强,有大局观,亦通谋划。
      “随我进来吧。”杨儒亭示意他跟着自己。
      “阁老,陛下那边?”
      杨儒亭现在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举手打断了他。
      他拿着茶却不喝,不一会儿,另一个人也来了,这是位中年人,叫做严畏衡,翰林院学士,三十有七,圆滑老练,工于心计,可却太注重细节和人心,缺乏对形势的掌控力。
      这二位都算是他多年来提拔的棋子,可却都不是最佳人选,为人和处事就像是两股格格不入的力量,为何就没有集于一身的人呢!就没有像我这般为人通达,处事果断,谋划细密,前瞻宏观之人,唉,我这样的人才,真是太难得了!
      杨大学士嗟叹,自己还能再干些时日,可等自己老了呢?哦,或许自己都干不到那个时候,皇帝就换人了。

      夜里,朱元泗如期来到渠泽馆,接待他的是一名非常不错的艺妓。
      艺妓以为今晚势必要活动一下,毕竟接待的是大人物,她缓缓抚着琴,等候着大人物的来临。
      那人依然是满身寒气的着便服推开屋门,是一个非常秀色可餐的年轻人。
      可是他只是静静的坐着听她弹琴,不说话。
      “大人。”一曲弹罢,艺妓觉得或许是年轻人碍于面子,于是她非常自动的朝年轻人这里走过来,顺便解去自己的外衣纱罩,袒露出大好的皮肤来,男人不都爱这个么。
      年轻人手中把玩着玉扳指,突然起身,对她说:“穿上!谁让你脱了?”
      眼神里露出的绝不是羞涩,而是,讥讽,冷嘲。
      艺妓吓了一跳,她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男人!于是她坚持不懈地用手拽住男子的玉扳指,将他的手覆在自己双峰之上。
      孰料他一把挣开,“真恶心!”
      艺妓心中那叫一个委屈。因为他挣开她后竟然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每次,朱元泗都这样无功而返。

      深夜,杨儒亭没有睡,他还在为这个国家思考着。
      他拿着先帝的遗诏看了一遍又一遍,搬出允徳最后一年的所有诏书,反复揣摩,终于他眼前一亮,在昏黄的烛光下,他看到一句话,口中念道:“内阁事参皇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绣楼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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