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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际夜西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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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了,极静,连天上的寒星也隐去了面目。
  此夜无星,庭院深深,唯有一汪寂寞的月色与无尽的冷清。
  一片梧桐叶轻轻地降在石阶上,伴随着细小却清晰的叶落声。西面厢房中的灯火微微一闪,圆圆的灯花略带拘谨地毕剥炸开,消弥在透亮的蜡油中。
  照理说,住得起这样的名贵客栈的,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就算他们燃一夜的灯,也一定会有云髯堆翠的貌美婢子心甘情愿地为他们剪一夜的灯花。
  然而灯花还是不断地结着,不断地在毕剥声中化成微黑的灰屑。
  只因这厢房中所有人都不是贪图享乐不顾大局的人。他们正谈论着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不需要让其他人知晓,更不能够让旁人打扰,哪怕是最美丽的婢子。
  若有走江湖的人闯进来,他们必然会吃惊的。
  这么深的夜里,屋里居然聚着名满天下的五个侠客。赵无极、海灵子、屠啸天,南七北六十三省七十二家镖局的总镖头,江湖中人称“稳如泰山”的司徒中平,和武林“六君子”中的“见色不乱真君子”厉刚。他们整整齐齐地坐着,毫无怠慢的困意。
  可若是再看上一眼,任何走江湖的也不会吃惊了。
  因为连城璧坐在这五侠中。
  他穿着质料最高贵,剪裁最合身的衣服。他身上佩带的每样东西都经过仔细的挑选,每样都很配合他的身份,使人既不会觉得他寒伧,也不会觉得他做作,更不会觉得他是个暴发户。
  他的仪态十分文雅,在文雅中却又带着种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
  在座的五个大侠,纵使出类拔萃,气质不凡,可坐在他身边简直就像他的跟班。
  虽然谁也说不出他的与众不同之处究竟在哪里,但无论任何人只要瞧一眼,就会觉得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这人若不是连城璧,世上还有谁可能是连城璧?连城璧若不是这么样一个人,他也就不是“连城璧”了!
  连城璧的脸上带着四月春风般温暖的笑意。这笑意是如此妥帖,就算是在这么阴寒的夜里,也能让人打从心底里感到一股温烫。
  他是一个很有人格魅力的人,他能包容名门正派的大侠,也能体量走街串巷的小贩,还能与最狠毒的恶人一道喝酒。他刚正不阿,仁义无双,就是最善妒,最刻薄的人也难以对他说一个不字。
  他饮下了一口酒,他们还要久久议事,有酒润口再好不过了。
  他只浅尝了一口,就将酒碗搁在了木桌上,五侠们也是如此。
  难不成是酒不好?
  ——酒自是好酒,是二十年的老窖。
  让他们停下的,自然不是浓香的酒汤,而是门外不紊不乱的敲门声。
  敲门的人必是一个识礼的人。
  连城璧提高了声音问道:“外面是哪一位?”
  声音虽提高了,却仍是那么矜持,那么温文有礼。
  门被慢慢地打开了,一瞬间,所有的月色仿佛都涌入了这间厢房。
  所有的人不但都停止了动作,几乎连呼吸都已停顿,他们这一生中从来也未曾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她的美丽是任何人也无法形容的。
  有人用花来比拟美人,但花哪有她这样动人,有人会说她像“图画中人”,但又有哪枝画笔能画出她的风神。
  就算是天上的仙子,也绝没有她这般温柔,无论任何人,只要瞧了她一眼,就永远也无法忘记。
  但她却又不像是真的活在这世上的,世上怎会有她这样的美人?她仿佛随时随刻都会突然自地面消失,乘风而去。
  这就是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沈璧君。
  此夜无星,哪怕是无月,她的美也毫不因昏暗而失色。
  连城璧只是凝注她,温柔的笑了笑,柔声道:“你回来了?”
  他甚至没有露出兴奋、惊喜之态,甚至没有去拉一拉她的手。
  沈璧君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是,我回来了。”
  就这么样两句话,没有别的。
  有谁见过这么奇怪的夫妻?妻子失踪了两个月,做丈夫的居然会不问她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做了些什么事?做妻子的居然也不说。
  在场的五个人虽也没有说什么,心里却都不免觉得这对夫妻实在怪得少见。
  桌子上还摆着酒和菜,看到那显然是刚放下的酒碗,沈璧君也觉得觉得奇怪了。
  连城璧不但最能约束自己,对自己的身体也一向很保重,沈璧君很少看到他喝酒;就算喝,也是浅尝辄止,喝酒到半夜这种事,沈璧君和他成亲以后,简直还未看到过一次。
  她当然也不会问。
  但连城璧自己却在解释了,他微笑着道:“你没有回来之前,我们本来在商量着一件事。”
  赵无极接着笑道:“嫂夫人总该知道,男人们都是馋嘴,无论商量什么事的时候,都少不了要吃点什么,酒更是万万不可少的。”
  沈璧君点了点头,嫣然道:“我知道。”
  赵无极目光闪动,道:“嫂夫人知道我们在商量的是什么事?”
  沈璧君摇了摇头,嫣然道:“我怎会知道!”
  赵无极道:“十几天以前,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我请连公子他们三位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个。”
  沈璧君道:“哦?不知道是什么事呢?”
  赵无极道:“这地方有位孟三爷,不知道嫂夫人可曾听说过?”
  沈璧君微笑道:“我认得的人很少。”
  赵无极道:“这位孟三爷仗义疏财,不下古之孟尝,谁知十多天以前,孟家庄竟被人洗劫一空,家里大大小小一百多口人,不分男女,全都被人杀得干干净净!”
  沈璧君皱眉道:“不知道这是谁下的毒手?”
  赵无极道:“自然是“大盗”萧十一郎!”
  沈璧君失声道:“你是说萧十一郎?”
  赵无极道:“不错!除了萧十一郎外,还有谁的心这么黑?手这么辣?”
  沈璧君勉强控制着自己,道:“孟家庄既已没有活口,又怎知下手的人必定是他?”
  赵无极道:“萧十一郎不但心黑手辣,而且目中无人,每次做案后,都故意留下自己的姓名……”
  沈璧君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大声道:“不可能!下这毒手的绝不可能是萧十一郎!你们都冤枉了他,他绝不是你们想像中那样的人!”
  赵无极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嫂夫人心地善良,难免会将坏人也当做好人。”
  厉刚的眼睛就像是一把刀,盯着沈璧君,忽然道:“但嫂夫人又怎知下这毒手的绝不是他呢?”
  沈璧君身子颤抖着,仿佛要远远地跑开。
  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娇弱!那么的无助!一点点重量,就足以压断她柔软的香躯!
  可沈壁君不但是一个温柔的淑女,还是一个坚强的女人!
  她习惯了等,自然也熟悉了忍。她是“金针沈家”的千金小姐,多年来,无论受过多大的委屈,她也绝不肯向人诉苦!
  是以她绝不像她表面看上去那么柔弱。
  她终是咬着嘴唇,一字字道:“我知道他绝不可能在这里杀人,因为这两个月来,我从未离开过他!”
  这句话说出,每个人都怔住了。
  用不着看,也知道他们面上是什么表情;用不着猜,也知道他们心里在想着什么!
  但沈壁君并不后悔,也不在乎。
  她既已说这句话,就已准备承当一切后果。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城璧才缓缓道:“这件事只怕是我们误会了,我相信内人说的话绝不会假。”
  他声音仍是那么平静,那么温柔。
  屠啸天慢慢地点着头,喃喃道:“一定是误会了,一定……”
  赵无极也在不停的点头,忽然长身而起,笑道:“嫂夫人旅途劳顿,在下等先告辞,明日再为嫂夫人接风。”
  海灵子一揖到地,显然是想离开这令人尴尬的厢房。
  这时,门外却忽然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
  那真是银铃般的笑声,既清悦如黄莺,却又带着一丝暗暗的娇媚。
  “真是有趣哩,奴家还从未见过这么体惜妻子的郎君呢。”
  千娇百媚,万种风情,便是要离开的海灵子也不忍得痴了。
  拥有如此嗓音的人,怎会是一个不美的人?
  一语足以窥得无限风华,她一定是一个举世无双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