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归心》红叶华莲

2、第二章【命承】

　　禹那小子占着浴室，我则坐在床边举着本英语书发呆。
　　在皇寺门口一面之缘，二大爷让我给他买点吃的，然后他把脑袋从手臂之间抬起来，扬起脸对我笑了笑。
　　看着他脸上脏兮兮的模样，我忍不住把他拽回家丢进了浴室。
　　虽然二大爷跟我说让这人住他家无所谓，但我哥好歹也还是要回家的，总不好给他家添麻烦。再者这小子是我鬼迷心窍领回来的，论理也该是我负责。
　　我一定是没睡醒，这么一个烫手山芋平时我一定是躲都来不及。不过怎么说也是领回家了，不管是看他可怜还是怎么，既然上手了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不等他洗完澡吃完饭，再睡一晚，就把他送回派出所。
　　敲门声响了，我抬头一看，禹裸着上身，脖子上搭了条毛巾，站在门口看我。
　　我目光往下一扫，这人果然没穿袜子，眼瞅着冬天快来了，一定超冻脚。
　　转念一想，我的一堆臭袜子还没来得及洗，全堆在盆里泡着，也是时候洗洗了。叹口气，我放下书站起身，示意他随便坐。
　　“你要去哪？”他没有动，而是这么问我。稍事休息过后他的声音不再那么沙哑，听上去略略比我低沉。
　　“洗袜子啊，顺便泡点热茶过来，大冷天的。”
　　家里过两天才给暖气，现在屋里也很冷，我回头看了看他裸着的上半身，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衣柜里的衣服都是我的，你随便挑吧，我反正不太会照顾人，你也别给自己整感冒了。”
　　说完我关上门，朝厕所走了过去，一时间诸多疑问纷至沓来。
　　太可疑了，他家是住哪的，在哪上学，那个“禹”总感觉不是他真名，他到底叫什么，还是说他是借机会跑到别人家来……
　　最后一个被我坚决地否了，好歹也是我自己带人家来的，再这么想脸皮就太厚了吧。
　　吭哧吭哧洗着一盆攒了许久的袜子，我尽量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明天就把他送走，到时候派出所会有办法，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爹妈去王大娘家搓麻将去了，今天是周日，明天就该回学校了。我把袜子一个个晾上，甩了甩有点酸的手腕，去厨房找茶壶泡茶喝。
　　也不知道那小子爱喝什么，兴许也不爱喝茶，但我家暂时也没别的。我顺手抓过几粒“螺丝转儿”扔进茶壶，然后烧滚了水，连茶壶带杯子一起端进房间。
　　进门时很安静，我退后以一个高难度的姿势用脚把把手扳开，然后侧着身推门而入，一进门就看见禹穿着我的一件衬衫躺在地上，衣柜门打开着，床上是七零八落的，我的衣服。
　　太阳穴欢快地跳了跳，我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放下茶杯茶壶就开始整理衣柜。
　　“喂，要睡就去床上，那谁，禹！”
　　他没回答，睡得很沉。
　　也是，一个人在外面搞成那副样子，回来洗一个热水澡应该相当放松，睡得沉也是正常的。
　　不过也不能让他躺地板上，我活动了一下肩膀，肩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
　　给他运床上吧，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得到。
　　怎么个抗法不能把他吵醒呢？我抱着双臂思考片刻，无奈地选择了最为平稳的公主抱。
　　日，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公主抱别人，对方还是个大老爷们。
　　还挺沉……
　　不行，穿着埋了八汰的牛仔裤不能上床，我果断给他解开皮带脱裤子，顺便拽过棉被给他盖上。
　　禹不安地皱了一下眉头，双手无意识地拽紧了被子。
　　我可怜了一下我准备过冬的崭新棉被，伸手想把他的手拿开，没想到他一下转移了目标，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使劲抓住我。
　　也许是以前被我哥欺负惯了，一个男人这么抓着我，我竟然也没什么感觉。
　　你小子，该不会是装睡吧？
　　看一眼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放松了，他还是保持着平稳的呼吸，下意识地往我这边蹭了过来，鼻尖恰好蹭到我的胳膊。
　　这感觉让我想起了我哥家以前养的小黄狗，小时候我特疼它，经常跟我哥趁我二大爷不注意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抱到床上一起搂着睡，那时那小狗就是这么粘着我。可惜，它后来走丢了，再也没回来。
　　小狗是令人怜爱的，有点像眼前这个无家可归的少年。这么想着，我不由得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摸了摸他黑色的头发，洗过澡之后他的一头短发差不多都快干了，摸上去软软的，手心很舒服。
　　胡乱揉了揉毛，我打了个哈欠，刚才在皇寺大门口的疲倦又一次涌了上来。我就那么一头倒在他身边呼呼大睡，右手还被他紧紧抓着。
　　这一觉睡得很沉，好像什么梦也没做，又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我感到有一丝丝冷风吹在脸上，带着点湿润的感觉。
　　抬了抬沉重的眼皮，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六点了。
　　起身挠了挠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转移到了床上，身上盖着那床崭新的棉被。
　　嗯？禹呢？
　　那小子正坐在窗边我的书桌旁，单手撑着脸，望着窗外出神，窗户打开着。
　　他在看什么？我有点好奇，悄悄地翻身下床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
　　这一带居民楼普遍不是很高，在我这正好能看见远处不知是故宫还是皇寺建筑的一个屋顶。
　　这么眺望的确很容易发呆，不过我实在想请他先把窗户关上，现在还没给暖气，这呼呼往里灌风他这瘦弱的小身板很容易就会感冒吧。
　　于是乎，我从他身后伸出手，把窗户拉上了。
　　禹好像吓了一跳，他急忙回头来看我，我却一转身回去收拾起了床铺。
　　“今晚家里没饭，我打算下楼吃牛肉面，你要跟来吗？”我若无其事地背对着他问。
　　他点点头，到处找他的外套，我顺手扔了件我的给他。
　　“你的我洗了，先穿这个吧，外面挺冷。”

　　我带着他来到我家楼下一处加州牛肉面大王，挑了个靠里的座位坐下来，问他想吃什么。
　　“跟你一样。”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看了他一眼，跟服务员说来两个大碗面，一盘花生。
　　等菜的时候我跟他无言地对坐着，我发现自打他进了我家门以后就没笑过，在发呆的时候像是在想着什么，又像是单纯地出神，总之我搞不懂他。
　　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不属于这个声色犬马世界的一员一样，如果说我身边的人是五彩斑斓的，那他就是纯色的，不是白就是极端的黑。
　　我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似乎有点松垮，难道是我该减重了？
　　面很快就上来了，吸溜着热乎乎的面条，我心情大好。
　　“李舜。”他突然叫我，我咬着一嘴面条抬头看他，他直直地看着我，“我可以在你家住下来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一嘴面条吸溜进去，这才悠悠道：“我打算让你住一晚，明天我第一节课是下午，上午正好带你去派出所，你还是赶紧回家吧，省的家里人担心。”
　　他吃面条的手停了下来：“你想把我赶出去吗？”
　　我夹口花生：“不是赶你走，你本来就有应该回去的地方不是吗？我不管你是离家出走还是怎么，我只是有责任把你送回你该回去的地方。”
　　他顿了顿：“我没有家，我能回去的地方，只有你家。”
　　“你别闹了。”我捧着碗喝了口热汤，“我知道你是在闹脾气，你还是回家吧，要是你喜欢，咱俩可以交个朋友，以后欢迎你来玩。”
　　“我没有闹脾气，现在我很清醒。”
　　我三下五除二干掉了面条，一仰脖咕嘟咕嘟把汤喝了个干净，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
　　“你看，我就连你是不是真的叫‘禹’都不知道，你今年多大？上的是哪个学校？为什么说自己没有家？我对你的疑问老实说一时半会根本说不完，但比起我这里，明显是警察那边更能给你更多的帮助吧？”
　　“就算你带我去，我也说不出这些来，更不知道我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身份证号是多少——我没有身份证或是任何证件。”
　　我愣了：“你该不会真的是要饭要到沈阳的吧？”
　　“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城市了。”
　　唉……麻烦了，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如果你是‘舜’的话，那么我一定就是‘禹’，因为这个是与你联系最为紧密的名字。”
　　“啊？”我有点蒙，“为什么要跟我联系紧密？”
　　他没回答，而是抓起筷子开始吃面，这小子倒很文雅，没发出一点声音。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偶然，李舜。”
　　我头疼地掏出根烟，就着廉价打火机的火点着，往后一靠开始吞云吐雾。
　　“怎么办呢？那你就现在我家住着吧，等你想通了再……”
　　“可以住下来吗？”他认真地问我。
　　“……可以。”
　　他又开始埋头吃面。
　　我抽着烟，看着大玻璃窗后来来往往的行人。现在快入冬了，有人已经围上了围脖戴起了手套，这么说来，寒假似乎也不远了，能有个一起玩的也不错。
　　半晌，我碾灭了烟。
　　“禹，留下来跟我过年吧。”
　　他看着我，大拇指划过嘴角，抹去残留着的一点汤汁。
　　“我家挨着皇寺，过年时这边会有皇寺庙会，挺热闹的，一起去玩吧。”我别开目光邀请他，心里的感觉有点奇怪，像是兴奋又像是胆怯，好像我这么做就有了留他下来的正当理由，自己也会心安一点。
　　“嗯，谢谢你，李舜。”
　　我一下子把目光转向他，禹端正地坐着，平静地看着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似乎变得有点柔和，一瞬间，我以为他在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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