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影》楠木错

58、第二十六章

　　我缩在椅子上把脸埋进膝盖里，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前半夜我睡得很不安稳，总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掉下去，睡也睡不踏实，可是后半夜突然就安稳了下来，我甚至梦到一双手轻轻的抱着我，而我就缩在他的怀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因为我发现我居然睡在了床上，我记得我是缩在椅子上睡着的啊，可是醒来却变成了床上，难道说是我自己夜里又觉得椅子不舒服就跑到了床上？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侧过头去，我看见郁川就在我的旁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

　　他的睫毛轻轻地垂在眼睛上一动不动。我屏气凝神的盯着他看，像是怕一不小心就会把他吵醒，我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他睁开眼时那一双眼睛有多么明亮出尘，笔挺的鼻梁下像花瓣一样的嘴唇轻抿着，脸上无波无尘，但他的手却是紧握着我的。

　　我一下子又愣住了，我的视线停在他紧握着我的手上，我的手指动一下，他就会握得更紧，我以为他不会醒来，可是在我又轻轻缩了一下手后，他睁开眼睛望着我。

　　他握得我很紧，看着我，眨眼的时候，睫毛落下来，在脸上罩起一片阴影，他问，“睡得好吗？”

　　我点头，然后只是盯着他看，一点都没有要移开眼睛的意思。

　　他笑，“还要继续睡吗？”

　　“不用了”我说，刚说完我就轻轻啊了一声，然后整个人像是被烫着了，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看了眼四周，准备从他的身边爬过去然后下床，可是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我愣在那。我伸手指着窗子底下的椅子，有些结结巴巴，“我，我昨天晚上睡在那的。”然后我侧过脸看他，他撑起身子，手指从我的指间滑出去。

　　我问，“昨天是你把我抱回床上的？”

　　他看着我，点头。

　　我突然想到了他还受伤的腿，一下子就叫起来，可也只是睁大眼睛望着他看，嘴巴张了张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郁川仿佛知道我想说什么，他勾了勾嘴角，望着人时，眼睛都晶晶亮，“床离椅子不远。”

　　他说床离椅子不远，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我从床上跳下去，想往外面跑，可是一只脚刚跨出门槛，我就停了下来，我几乎是没有思索的回头又跑到床边，我想到郁川的腿还受着伤，他不能乱动。

　　“你的腿好些了吗？”我问，刚刚跑的太急了都有些喘。

　　他看着我，见我又跑回来好像很开心，嘴角浅浅荡开一丝笑意，他说，“已经好多了。”

　　我松了口气，他的身体撑起来坐好，被子滑落下来，露出性感的锁骨。

　　我盯着他看，不能挪开眼睛，等回过神地时候，郁川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一时大窘，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他伸出手握住我的，他的手指好看的要死。

　　“你伤的很重。”我指着他被木棍绑着的腿，“这段时间你都不能走路了。”刚说完我怕他会失落，于是又赶忙解释道，“你放心不是不能出去，”抬头看他，仿佛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像孩子一样，“我会做轮椅哦，你知道什么是轮椅吗，就算是脚受伤了也没有关系……”

　　我一直说个不停，可描述的却乱七八糟，说到最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抬眼看他，却发现他认真地在听，他仿佛是对我说的话都很感兴趣，嘴角一直勾着，偶尔还会轻抿一下，但不会皱眉，蹙一下都不会。

　　屋子外原本是种满了杏花的，可是几年都没有被人修理过了。如今放眼望去，到处都长满了杂草。

　　前些日子我把杏林里的杂草都给拔了，然后跑去谷里移植了些好看的花花草草过来。我每天都给它们浇水，见它们长得好我也乐的开心。

　　这些天一有空就会拿着把剪刀在屋子外修剪花花草草，天气风和日丽，我剪着剪着就忍不住扭头看向一边。郁川就坐在那，他的腿还没有好可是坐在轮椅上想去哪都可以。

　　我怕他闷就跑去书阁里找了几本好看的书给他，于是这一个月来，每天在我修剪花草的时候他就会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看书。

　　我扭头远远地望着他，他穿着白色的衣袍就坐在那，乌黑柔软的头发从肩上垂下来。他看得认真，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随意的动作却迷人的要死。

　　不知道怎么了，我明明看着他，可是突然就想起，以前我好像也这么看过一个人，那时我就坐在轮椅上，好像是脚受伤了。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手一抖，顿时被草叶划出道细细的伤痕。

　　郁川仿佛是发现了我的异样，抬起头来看我，他的眼睛浅浅的眯起，冲我招了招手，“微微，过来。”

　　我把剪刀放下冲他跑了过去，他喊我的名字，这让我很安心，我眨了眨眼把刚才的念头抛在脑后，仿佛就只有待在郁川的身边我才是最安全的。

　　他伸手拉我的手，目光停留在我受伤的小手指上，眉头蹙了一下。

　　我把手缩回来，他的眼神太认真了，我都不知道要把手往哪放，就像是我做了什么大的错事被他逮到了一样。

　　“微微不识草药的药性，我来教你好不好？”他突然开口。

　　我侧着头看他，“学习草药干什么？”刚问，立马又想到前些日子给他治伤的经历，于是立马点头答应，我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药草拿出来。”

　　我跑进屋子里，把上次从后山上采来没用完的草药都抱了出来。

　　郁川弯腰在里面捡起了一棵呈干草色的茎叶状植物。他修长的手指拿在手里把玩，然后抬头看我，“这种药草被称作苦竹叶。”

　　“苦竹叶？”我问，有些好奇，“是味道很苦吗？”

　　他点头，望着我，脸上带了丝笑意，“它的茎秆用火烤灼后，流出的液汁被称为苦竹沥。枯死的幼竹茎秆被人称为仙人仗，所以有时在药铺里看到的仙人仗其实也就是苦竹叶。”

　　我睁大眼盯着它看，没想到这么一株小小的草还有这么多名字。我抬眼问郁川，“那它都治疗什么？功效应该很大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郁川望着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将手里的苦主叶也放了回去。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我说，“对了郁川，你的伤口上我也涂了这种草药哦。”

　　郁川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翻找其余的草药，我好奇，伸手拉他，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很低，但是很清晰，他说，“有杀虫的作用。”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然后忍不住想笑，但又觉得要是笑得话就实在太对不起郁川了，于是只是抿唇看着他，憋得很难受。

　　仿佛被他发现了我的心思，他抬起头望着我，眼神宠溺却没有责怪的意思。我脸色一红顿时有些尴尬，于是低着头随意抓起一颗藤蔓就递到郁川面前，“这个叫什么名字？”

　　他看了一眼，说，“这个是龙胆草。”想到我好像没有把这个涂到郁川的伤口上，于是大胆问，“那它的功效是什么呢？”

　　“医治风火牙痛”郁川笑，望着我的表情有些揶揄，“它却是很好的金疮药，对伤口的治疗尤其有效。”

　　我听得发愣，他却把我的手拿过来，取下一片叶子挤出汁来就轻轻涂抹在我刚刚受伤的手指上。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尤其当他很认真的说什么的时候，眉头都舒展开来，好看的要死。

　　我看着他都移不开眼，他的脸对我太有吸引力了，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他把所有的草药都介绍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望着我，笑吟吟的，“微微在这里把我刚刚说的都想一遍，都记住了再告诉我。”

　　见他要走，我一急拉着他的袖子，“那你去哪？”

　　“微微不饿吗？快到晚间了我去准备晚饭。”他望着我，嘴角在笑，可我突然就觉得眼睛里变得模糊起来了，心有些乱，我望着他眨了下眼，像是有泪水流了下来。

　　他看着我，也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擦掉我眼角的泪，他说，“微微是想起以前的事了吗，以前的都忘记吧，那是一场梦，都已经过去了。”

　　我的眼泪突然就流得更凶了，我拽着他的手，我想说好。可是心好像被强烈的悲伤一瞬间笼罩住了，身体里脆弱，没有一丝安全感，我望着他，我说，“可是我竟然分不清楚，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我说，“现在我再也不会做梦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这更让人感到害怕，郁川你想你要是突然之间什么都记不得了，你该怎么办？”

　　郁川想了一瞬，才说，“闭上眼睛是梦，睁开眼睛才是现实。微微，”他撑起身子抱住我，我伸手拉扯他的胳膊，死命地靠过去，想把自己藏起来，到悲伤到不到的地方，蜷缩在他的怀里缩起来，仿佛缩得越小，受的伤害也就会越小。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有我在，别怕。”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我听见了，心里却难过起来，我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看他，我说，“郁川你别对我那么好，你要是对我好我就会放不开你。”

　　“你不用逼自己，”他说，抱得我更紧了，“我喜欢你。”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我扯着他的胳膊，可是是在哭，“可是你说，你喜欢的是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

　　他望着我的眼睛明亮出尘，却很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说假话，“我喜欢你，只是你，微微”

　　我呜咽一声扑进他的怀里，心里涨得满满的，抱得很紧，可是不太确定，我怕再受打击了，这样我会受不了，我说，“郁川你以前有很多女人吗，我知道……”我说，“在宫里你还有很多别的女人做替代品，可是你以后，”我的身体缩了一下，“郁川你以后能不能就只有我一个人？”

　　他抱紧我，我的眼睛酸涩的厉害，眼泪一颗颗往下落，然后，我听见他说，“就只有你一个。”

　　————

　　吃晚饭的时候，我把脸埋进碗里都不敢看他。郁川说喜欢我，那以后是不是他都要和我在一起了呢？

　　可我突然就想到了他是主上，他的腿是因为受了伤走不了才留在谷里的，可要是等他的伤都好了他应该就会走了吧？想到这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握着筷子的手一抖，筷子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

　　我低着头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筷子，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郁川正看着我，我愣愣地望着他，连他把一双干净的筷子递到我的面前我都没有接。

　　“怎么了？”他把筷子放在桌上，伸手想要摸我的额头。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心里害怕，我说，“郁川你的腿就快好了，等你的腿都好了，你是不是就会走？”

　　他不说话，望着我，然后我说，“郁川你会带我一起走吗？可是我哪里也去不了，我不能再出谷了，我曾经答应娘亲和爹爹我这一生就只能出去一次，可我已经出去过了，以后我都不会再出去了，我哪也不去。”

　　然后我拉他，“郁川你……”我说不下去了，眼泪怦怦往下掉。

　　他轻叹一声，“微微你不用出去，”他望着我笑了一下，很安心，“我出去是因为我还有自己的任务没有完成，那是责任，我不能不去做。”然后他伸手擦掉我一直哭个不停的眼泪，“微微你哪里也不要去，我也不会带你离开，答应我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

　　“然后就不走了吗？”

　　他点头，很期待，“以后我们就待在谷里，哪里也不去，”他说，“我喜欢这里。”

　　我盯着他，不能挪开眼睛，只是一瞬刚刚的不良情绪就一扫而光，只剩下快乐地，羞怯的，幸福无比的感觉。

　　我说，“那我们可以种好多花，你教我认识药草，我们还可以放纸鸢，我们还可以，还可以……”我想到了爹爹和娘亲，脸有些红。

　　郁川望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可是望着我的眼睛太亮了，嘴角浅浅的勾起，好看的要死，害我都想扑过去亲他。

　　他只是这般望着我，眼神里带了希翼，像是在等我的回答。

　　我咬了咬牙，准备豁出去了，于是我说，“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报，报答……”

　　“微微准备如何报答？”他问，逼近了一步。

　　“以……以，以身相许！”我的手都缩进袖子里，我又说，“我们谷里有个规矩，就是对救过自己一命的人都要以身相许，我这是在遵守谷规。”我说的理直气壮，可是喉咙却干得要死，其实谷里哪来的这么一项规矩？

　　郁川的眼睛眯了起来，又朝我逼近，“微微这么做只是因为要遵守谷里的规矩？”

　　我想说是，可是抬起头却发现他望着我的眼神很认真，我张了张嘴突然就说不出来了，然后我摇头，“因为我喜欢你”

　　看他眯着的眼睛，却浅浅的笑了起来，我顿时就有了被算计的感觉。他绝对是故意的，我脸色一阵发红，在一下子发现他的狐狸心思后，真想扑过去咬他。

　　这一顿饭吃得我胃都有些疼，都是被他给捉弄的。

　　吃过饭我就想直接爬上床睡觉，郁川却喊住了我，“微微，汤还没喝。”

　　我扭头看过去，桌子上摆了碗汤，我皱了皱眉，“每天都要喝，今天不喝行不行？”

　　郁川看着我，想了一下又摇头，拉住我的手让我重新坐到了桌前。

　　他说，“你从崖上掉下来摔进潭里，伤着了脑袋，这是药，每天都要喝，”他顿了一下，又说，“不然会头疼。”

　　我伸手摸了摸脑袋，最近都不做梦了，心想难道也和摔着了脑袋有关？

　　郁川把碗递到我的面前，我想了一下还是接过来，闭着眼睛灌下一大口后就忍不住龇牙咧嘴，“郁川这汤真难喝，里面有血腥味，喝汤就像在喝血一样。”

　　他望着我不说话，可是眉眼却轻轻跳了一下，然后他说，“这里面有鱼腥草，你说的味道估计是从这里面散发出的。”

　　我点头，“我知道，今天你教我认的草药里面就有，它有安神静气的功效……”说着说着我突然有些顿住，我扭头望着郁川，“可是鱼腥草就只有淡淡的腥味，可是这个汤的血腥味好重，”

　　“里面还加了别的药草。”郁川说，然后只是盯着被我放在桌子上的汤碗也不说话。

　　我拉他的袖子央求，“郁川你看我都已经喝了一个多月了，现在我已经好了，以后不喝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