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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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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过上了残汤剩饭的日子。斯兰偶尔才能来我这里,还偷偷摸摸怕被发现。她告诉我太子近来一直心情不好,动辄发火,整个东宫都笼罩在他的怒气之下,人人自危。
素琴辗转打听,才知道湛恒诈死是破敌之计的一部分,他在匪寇来闹丧礼抢杀军营的时候,将预先布置好的埋伏兵士全数放出,砍杀匪寇过半,而他自己带人悄悄潜入匪寇主脑所在地,生擒了匪首绑了回来,在军营外的标杆上暴晒了三日,奄奄一息,迫使剩余匪寇缴械投降。
他平定了西北三省十一地的匪患,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封地和军队。
而诈死这件事,还让他看清了朝堂中到底何人是真心拥戴他,何人是见面一套背后一套,何人又是见风使舵。平日里口口声声支持他成为皇太弟的一众大臣,在听闻他的死讯后,有半数立即调转方向向皇上大肆进言,不应以厚礼丧之,还应削爵撤封。只因他们知道皇帝对湛恒的忌惮和厌恶,说着一切让皇上高兴的话。剩下的一半大臣中,有少数称病告老还乡,有一些沉默不言,既不上书诋毁也不为湛恒再请荫封,再余下的,有的自行请命调离京畿,有的去做了闲职,还有一个最为极端的,在大殿上三呼湛恒万岁之后,触柱而死。
之后没有多久,那些率先上书诋毁湛恒的大臣,都遭到暗杀。而其余的大臣,各自得到了数额不一的黄金。那位触柱而死的大臣,他所有的家人都被秘密接走,据说是直接去了西北奉养。
这一切进行得太为隐秘,等皇上发现的时候已经无法弥补,也找不到丝毫证据是湛恒所为,只能草草了事。皇上大发雷霆,重重处置了相关人等,气得好几天无法正常用膳。
素琴说完这一切就大呼过瘾,一个劲地称赞湛恒聪明绝顶,而我却觉稍许凉薄。他诈死除了迷惑匪寇,还为了揪出与他异心的人,务使自己能用上的人都是忠心不二的。
若是,若是当时我没有寻死,只是哭一哭便罢,之后就真的和太子好好过下去,湛恒他,会如何对待我?可是,对待背弃之人狠辣残忍,却又并不能真的称之为心狠吧?
皇上很快下了恩旨,对湛恒平叛的功绩大加褒奖,对他谎称被杀的战报只字不提。并下旨他回京受封,重修王府还赏赐良田仆役,皇上御笔敕封肃安亲王府。这等无上荣光,湛恒的风头一时无俩。
巨大的浮华背后必然潜藏汹涌暗流。我的隐忧很快得到证实。在皇上的圣旨送出半月后,太子派人来叫我去见他。宫人引路,把我带向了皇宫的城门。我远远抬头望去,太子正站在城楼上。
我走上城楼到了太子身边,蹲身行礼。太子示意我站到他身边,看着城楼下方。我向下望去,城楼大门正对着一条大路,隐隐通向很远处。
“这是九皇叔入宫的必经之路。”太子笑着说:“你看这条路上什么都没有,连棵树都见不到,毫无遮挡的话,可要怎么安插伏兵呢?”
我心里突地一跳。
他笑得坦荡,又向身后一指:“如果正路没有机会,进入城门之后再下手似乎也很方便。依你看,如果城楼上布满弓箭手,他还能逃得了吗?”
我不知道他为何跟我说这些,是故意试探还是真的要伏击湛恒?我看着他的双眼:“太子想怎么做,还需要问我?”
他笑:“你是最了解他的人,当然要问你。”他笑着示意我跟着他走,一路走下城楼向着内宫走去,边走边说:“你觉得这宫里什么地方最合适伏击?他进宫是不可能带兵器,也不能带卫队,呵……其实只要一杯毒酒就好了。”
我停下脚步,他觉察到也停下来,转身看着我。我盯着他的双眼,语气寒凉:“殿下是想看到我哭着跪下求你放过他么?那恐怕殿下会失望。”
太子轻笑:“我没有做那种指望。只不过我想让做个选择,是眼睁睁看着我怎么弄死他,还是给他通风报信叫他不要回京城。”他望着我笑:“不过,如果你给他报信,你父亲恐怕就活不长久了。”
“你说什么?”我又惊又怒。
“九皇叔没有告诉你么,他在西北平乱时误入敌阵,有人带着八千精骑前去营救,损伤过半才把他救了出来。”他见我神色紧张,笑意更甚:“这人叫韩达,是你父亲的心腹吧?很不幸,他现在在我手里。”
我惊惧地盯着他:“你要用韩达来指证我父亲么?营救陷入困境的王爷,算是什么大错?”
“营救皇亲自然是大功一件,私自调兵也可将功折罪,可是那八千精骑是哪里来的?你父亲私下屯兵,是想造反哪?”
“我不清楚,但我父亲绝不会做谋逆之事!即便你如何诬陷,没有真凭实据也是枉然!”我直视着他,面上镇定却心内不安。
“有一个韩达就足够了。你觉得父皇是愿意相信韩达还是你父亲?”
我心头大震。皇上为了剪除湛恒的势力,只怕是不惜牺牲任何人。若是知道一向倚重的沈相暗中相助湛恒,只怕不知要如何千刀万剐才能解恨。
太子的笑容透着寒意:“我猜想,九皇叔接到回京的圣旨,本就不打算回来。以他现在的实力,即便抗旨,父皇也不可能立即发兵去攻打那易守难攻的西北三省,说不定还会激起他谋反。所以——”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我耳鬓的发丝:“若你愿意给他去信召唤他回来,我便把韩达交给你。”
我喉咙一紧:“这等关乎性命的大事,他会凭我一封书信就乖乖回来?殿下太高估我了。”
“所以呢,我已提早放出风去,让他知晓你病得很重,气息奄奄。你只要再去信央他来件最后一面,以你们的交情,他不会不来。”
“你!”我瞪着他:“阴险卑鄙!”
“比起九皇叔,我可差得远了呢。”太子冷笑:“若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三天后我派人来取书信,如果没有拿到,我就把韩达交给父皇。”他的手落在我的肩上:“写得不好不够情真意切可不行,他若是没回来,我也会把韩达交出去的呢。”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太子,他优哉游哉地走远了。
我心急如焚地想要出宫回相府,与父亲商量个主意,然而连东宫我都出不去了,寝殿外四处都是侍卫把守。素琴也一同被软禁起来,除了能在窗口取饭食,根本无法踏出一步。
太子在晚上来过一次,见我还是没有写书信的意思,冷笑着说:“我就想看看,当他知道被心爱的女人背叛,是个什么表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或者看看一个最宠女儿的父亲,因为女儿要救情郎而被牺牲,又是个什么表情什么滋味儿。”
我一把掀了桌上的茶壶茶碗,噼里啪啦尽数碎在地上,狠狠地看他:“九王爷到底怎么你了,你如此恨他?连带着恨他身边所有人?”
“不尝尝世间最大的痛楚,是无法体会给别人的伤害是如何巨大的。”太子的冷言冷语之中,夹杂着些许隐晦的悲伤酸楚,但那些细微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最初的寒意:“你自认倒霉罢,谁让你非要和他牵绊至深?”
太子走后,我静静坐了一会,对素琴说道:“取纸笔来。”素琴愁眉苦脸地看着我,却也说不出什么来,默默铺好了纸放好了笔在我面前。
我提笔默然,半响不知该如何下笔。最终落下笔去,依照太子所言述说自己的病入膏肓,只盼他肯来相见。只是在最后,我不着痕迹地加了两句:“璎珞琉璃失碧彩,芳心宛若临溃堤。”
素琴帮我折好书信装在牛皮封里,忐忑地说:“小姐,这书信一旦送出,王爷可就……可是奴婢也知道,如果不送出,老爷就……唉唉唉,怎么会有这么两难的事情呢?殿下可真是狠心!”
我看着她手里的书信,吸一口气:“但愿他,能明白……”
那只是很久以前的一句玩笑话。
他送我璎珞琉璃碧彩珠的那天,说这珠子流光溢彩与我相得益彰,简直像是天生就配我似的。我便开玩笑说:“要是哪天这珠子光华尽失,那肯定是我有了大麻烦。”他佯怒地捏我的脸,不准我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不知道我这两句话的暗示,他能不能懂?他还记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