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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断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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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求上帝,即使不能有一次完满的结局,至少让我们在无限次轮回中相遇。
(一)
“伊,你看,刚才涨潮时捡到的,漂亮吗?”淡把一条精致的断坠在我眼前晃了晃。
那真是惊鸿一瞥,一种似曾相识的情绪马上充斥我的心——微微泛着荧荧的绿光,在海的粼波下,荡荡漾漾。
“给我好吗?”我莞尔一笑,对淡说。
“当然啦!你是不是也觉得它很熟悉?或许是我们上辈子的定情信物?”淡眯起那双明朗的眼睛,海风吹起他柔和的头发。
我又默许地笑笑。
坠子断得好奇怪,在断开的地方根本没有缺口,难道是掉落了一个环……
我一个人坐在沙滩上研究那条断坠,又想,那若真像淡所说,我们又是谁离开了谁呢?
“断坠不是什么吉祥物!”一个声音低低地响起来。
我抬头看,逆着夕阳的余光,我只能看到一个黑影打在地上。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可以吗?”
他转身在我旁边坐下,点了支香烟,深吸一口,又慢慢地吐着烟圈。
“我说,断坠不是什么吉祥物。在我的家乡流传着一种说法,每一条断坠都代表一颗破碎的心。”
“那又怎么样呢?”
“看你要拯救它还是与一起覆灭!”
他终于转过头,我看到那深不见底的深褐色的眸子闪动着不可名状的锐利,栗色的头发服帖地顺耳鬓滑下。
我并无心欣赏他的个性,他的每一种神态都叫我打冷颤。
他转头继续抽他的烟,而我逃也似的离开了。
(二)
我穿着干净的拖鞋,一格一格地踏着青石板路走。
“伊,你们家又来新房客了,快去看看吧!”
“好!”我于是拖着那双拖鞋跑回家去。自从爸妈过世后,那间出租房成了我生计的来源。我曾想出去闯一下,却被淡固执地留下。
“是你!”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双冷冷的褐色的眼睛。
“我叫袭!”他没有多余的介绍,便开始把行李搬进房。
晚上,我照例去给房客送饭。进了门才发现他满满的行李原来只是一沓沓的素描,颜料和大小不一的各式画笔,使本就不大的小房显得更小。
看他盘坐在地上,不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吃着——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痛上心头。
他突然停下筷子,直直地看着我。
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只是自我解嘲似的笑,又正色道:“你这儿有火炉吗?借我一下可以吗?”
我点头,开始收拾碗筷。
他从角落拿起一个陶罐就出去了。之后,整个房子中开始弥漫着一种特殊的香味。
我端着盘子下去,看到他坐在一个小火炉前,一本正经地煽着火。
“是什么?”我把碗筷放进水池,“好香啊!”
“熟油,画画用的。”
“你是画家?”
“像吗?我只是以其为目标的美术爱好者。”他抬头,头发挂到了唇际,于是用食指捋了捋,又直直地看我。
我这次是确定他是想说什么的,只是还是没说出口,又低头煽火去了。
第二天清晨的天空真的好漂亮,可是我并不喜欢,因为一个清晨的到来意味着又是一天过去了。要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将时间拿来挥霍的。
我叹口气走到厅堂,看见袭。
他正在摆弄一块帆布,他将那件旧T恤的袖口卷得老高,过了肩膀,露出古铜色的皮肤。
他将帆布一角固定在画框上,用力扯另一处,并固定在画框的另一边。这是力气活,至少我是干不来的。
我站了不多久,袭转头看见我,就一边继续绷他的帆布,一边不带一丝恳求的语气,说,“带我去沙滩附近走走吧!”
我和袭坐在沙滩边上。
他问我:“你看过夕阳吗?”
“嗯,常看的。”
“觉得它怎么样?”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你不知道吗?”我笑道。
“不是这样说的,夕阳的美很奇妙,直至它消失前一秒还放射出那令人心动的光芒……”
我觉得自己无可反驳,于是沉默。
袭脱下脚上的拖鞋,起身踩进扑腾而来的潮水中,“沙滩很温柔的,海水也是。”
我笑了,心想,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哩?
“你也来吧!把鞋子脱了!”他开心地笑着,一面招呼我过去。
这是第一次见到他笑,真正意义上的笑,那冷冷的眼神似乎也盛满了笑意。
我还是拒绝了。
“你玩吧!我坐在这里看你。”
“你很无趣呐!”他收起难得的笑容。
突然,我只觉得身上被水泼湿了一大片,“来呀,来呀,反击呀!”
他像小孩子似的跳着,闹着。这种心情似乎也感染了我,我头一次脱了那双始终穿着的干净的拖鞋,小心翼翼地踏进了海的怀抱。
海水凉凉的,沙滩软软的,我和袭肆意地打闹着,这一刻要停止该多好。
可时间从不让我幸福的,我感觉心脏一阵收绞,之后呼吸越来越紧,一次比一次困难。
袭吓住了,跑过来抱住我,“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使劲地摆手,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放两片在嘴里,咽下去……
不多久,情况便稳定下来了。
我与袭穿着拖鞋并肩在青石板路上走,一高一低,彼此尴尬地说不出一句话。
(三)
“你以为自己是谁呀?你怎么可以不负责任地带着伊到处跑,她的心脏不好,会承受不了的……”淡狠狠地数落着袭。
袭一言不发,只是背了画架,拿着那绷了帆布的画框走了出去。
我很想跟出去,但没有。因为淡在。
后来,我依旧是在沙滩上找到了袭。他还是光着脚,穿着那卷起袖的旧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支了那个画架,用松节油认真地一层一层描摹。
我在他不远处坐下来,望过去,恰好可以看见他的侧脸,太阳正在一点点往下落,余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与第一次相遇好不相同。
我用手搭个取景框,说,“袭,你成了我的画中人了!”
他转头不无怜爱地说,“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否则我又该挨骂了!”
我不高兴地嘟了嘟嘴,望向夕阳,真的一直都在放射温柔的光芒。
海风吹动我的长裙摆,应着头发的节奏,一飘一飘……
我们就保持这样的位置,直到夕阳的最后一丝光线被海吞没……
(四)
淡向我求婚了。
我是无法拒绝的。他们家给了我生存下去的资本,于情于理我都无法拒绝的。于是淡把一个白亮亮的戒指套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晚上,我照例等袭吃完了饭开始收拾碗筷。
“听说,你要结婚了?”他低着头,平静地说。
“嗯!是的,你怎么知道。”
他不回答,只是又问:“送你断坠的那个?”
我点头,“你怎么知道呢?”
他还是不答,只是说,“他向我买那条断坠,我想断坠不吉利,捡来也没用,便给他了。”
我吓了一跳,竟将碗筷抖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也吓了一跳,只好放下他的素描,去打扫那些碎片。
“那坠子是你捡的?”
他一声不吭。
我愣了愣,慌慌地跑出去。
(五)
我终于还是把戒指还给了淡,告诉他:那坠子是定情物,却不是我和他的,而我只爱那坠子的主人。
淡走了。
近来,我的心跳愈加沉重了,仿佛呼吸都费力气,但我还是每天去看袭画那夕阳。
袭已经开始用稀释了的熟褐在底稿上着色。那种基本接近他头发的颜色将整幅画的气氛渲染得异常浓厚。
晚上吃饭时,袭又一次直直地看我。
“有事吗?”
我想我若不开口,他会一直这么看着我沉默下去的。
他像第一次一样自我解嘲地笑,说:“那条断坠呢?”
“在啊!”
“我帮你接好它吧!否则不吉利的。”
“没想到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迷信……”我揶揄他道。
“就当是结婚赠礼!”
“嗯——不用了,我,不结婚了!”
“啊?”他吃了一惊又问,“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笑道:“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他还是冷冷地说,然后低下头,长长的额发直遮到唇角。
我柔和地笑。
突然,心又是一阵绞痛,疼痛迅速蔓延开来,我努力地控制却毫无作用,最终蜷缩得发抖。
“伊,伊!”袭把我扶起来,“药,药呢?”
“没有了!”我用力憋出几个字,“没事。忍一下就过去了。”
“你不要命了!”袭担心地说。
他把我抱起来放在床上,“别乱动,我去找医生。”
“不用了。”我一把拉住他,“昨天我已经去看过了!”
他怔怔地望着我,大概想从我口中知道答案。
“是‘最后通牒’呢!”我故作轻松地吐吐舌头。
袭没说话,只是点了支烟,一声不吭地坐在墙边。
“袭,你给我唱首歌吧!”
“可,可我不会唱的,我已经很久都不听什么歌了!”
“老歌也行啊!”
袭想了想,掐了烟,开始轻轻地哼唱:
不怨不悔,
难有相同的感情给谁,
对与不对,
由时间体会,
谁不是这样以为骗自己忘了无所谓,
却事与愿违,
往事轻扣我心扉;
花开得美,
美不过你笑容的妩媚,
午夜梦回,
怕景物憔悴,
怎能不这样以为没有你尝遍痛苦滋味,
是我太沉醉,
让思念步步相随……
我用情付诸流水,
爱比不爱可悲,
听山盟海誓曾经……
我不知袭是忘词了还是有些哽咽,他略略停了停,又轻唱:
曾经说得字字都珍贵,
想你温柔的双臂……
这回袭真的埋下头,不唱下去了。
我攥了攥衣袋中的断坠,说:“袭,明天我还想去看你画夕阳。”
(六)
沙滩上,我与袭依旧保持着那个位置。
“袭,这幅画叫什么?”
“血泪!”
“为什么,这里……”我的心跳又骤然沉重,但不想让袭知道,“这里为什么有一抹白色。”
“那是个看夕阳的女孩呢!她就像这夕阳一样。美得奇妙,直到消失前,还在放射着令人心动的光芒……”
我听着袭讲着,微微地笑。白色,是的,是白色在我的周遭氤氲地弥漫开来。
袭,这次是我先离开了你。
你要记得……
要记得……
我握紧断坠的手慢慢松开,一阵海潮过来,带走了那绿荧荧的光芒……
(七)
我请求上帝,即使不能有一次完满的结局,至少让我们在无限次轮回中相遇……
(八)
“袭,我这边有一串小坠子!”
“是吗?我看看!嗯,不错啊!”
“我们用它来玩新郎新娘的游戏吧!”
“咦!真无聊,小女生就是小女生!”
“你来不来!”
“好好好……伊,成为我的新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