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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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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淮阳。
野陵渡口岸垂青柳,白杏红棠杂之,三月纷纷如落红白飞雨,可入诗画。
江面斜风细雨舟轻,一篙夕晖点水波暖,白衣青年倚舱而坐,横剑在侧,扣舷不语。有顷行舟靠岸,蓑衣箬笠的家仆揽绳系舟,待一切妥贴了,方请道:“五爷,船靠岸了,咱们现在是回南园么?”
白玉堂闻言,只懒懒抬眼去望渡口的海棠白杏,唇角似有莫名的讥诮弧度:“到了淮阳,自然是要先去拜访故人了。卢义,你先带着行李回南园去,告诉四哥,我今夜晚归,不必候我。”
“是。”
那撑船的汉子沉默而干脆,一路惟白玉堂之命是从,此刻也不多话,拎起行李自去南园回话。
待人走远了,白玉堂这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露出一个愉快而满意的微笑来。大哥果然知他甚深,早在传信之前便将卢义从汴京遣了回来助他。这样话少而精明的家仆,才是白玉堂此行所需要的。
淮阳,故人安否?
白玉堂眼底乍然翻涌的情绪如同天边渐渐浓郁的阴霾层云,携裹着九重风雨之色。他冷笑一声,握紧了手中的照雪,辨了方向便提剑西去。
转身的一瞬,他忽而驻足,凝视着不远处谁家小院里探出来的修竹,眉眼竟柔软平和起来,那衣衫上的风尘都好像变作了春天里的白杏花。
白玉堂轻轻地笑了一下,眼睛里就突然藏了莫名的温柔。
青年头也不回地离去,而他即将到达的方向,是城西朱雀巷里的淮阳王府。
天交初鼓,王府书房内灯烛莹然。白玉堂极轻地揭开三片青瓦,以并不惊扰王府中人的动作窃听。
为防备夜行之人,书房的横梁架得甚高。白玉堂不由凝神去听,仔细辨认那两人的谈话。
淮阳王赵松扣着茶杯,不紧不慢地道:“京中传来消息,说是今圣将要派他的新科状元颜查散来任淮阳太守。颜查散此人乃今圣心腹,据说还带了圣旨前来。虽明面上说是要嘉奖本王剿匪之功,只怕来者不善。”
“王爷,不如我派寨中高手去杀了他,包拯他到不了淮阳。”
白玉堂神情骤冷,一瞬间爆发出的杀气险些控制不住。这个人……太平寨的大当家古槐生,就是他!
他紧紧握住照雪,冰冷的剑鞘提醒他必须按捺此刻的冲动。
赵松皱眉,斥道:“动动你的脑子!若是新任太守赴任途中死于淮阳地界甚至是附近的山匪,本王还如何立足!”
古槐生顿时警醒:“王爷英明。依王爷所见,咱们当如何是好?”
赵松沉吟片刻,方缓缓道:“这几年虽然我极力掩饰,淮阳的动静仍是大了些。不管是赋税,还是军队,都露过破绽,那小皇帝怀疑我,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他派新的太守来,用意何在本王自然清楚。”
“王爷,您的意思是……”古槐生试探道。
赵松放下茶盏,冷笑道:“他既已打算对付我,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这些年准备得也差不多,该是有动作的时候了。”
古槐生眼中精光一闪,抱拳道:“太平寨但听王爷差遣,万死不辞!”
赵松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道:“对了,有两件事你务必注意。一是你太平寨中的二当家,听说袁棠此人这些年办事十分懒散,时常推脱我交待的事情,还总与西潭寺的和尚走得近,此事可属实?”
“王爷明鉴。”古槐生观他神色,不由窃喜,面上却是一派恭谨,斟酌着道,“袁棠他……也许是受了西潭寺那帮和尚的扇动,这些年确实有些懈怠,颇有些避世的心思,对王爷交待的事情也不如何上心了。”
袁棠手中握有三分之一的人马,自建寨初始,便与他不甚契合。后来太平寨投靠了淮阳王后,两人更是矛盾不断,只是碍于淮阳王淫威,不敢公开争斗罢了。既然王爷已对他心生怀疑,不如趁此机会,借着王爷的手把袁棠的人马一并收回来
不怪他不念兄弟情分,富贵在前,安容他人分羹?
赵松眼中寒光掠过,森然道:“既然他意不在富贵,本王便成全他。此事交由你自行解决,务必在颜查散到任之前处置好。”
古槐生大喜:“是,王爷请放心。”
“还有一事,我府中曾辞退过一个幕僚,此人日久混迹于红袖楼。近日忽然听说有人频频与他往来,形迹可疑。此人甚是狡猾,留他性命本王难免疑虑,你调些人手去解决他。”
“是。”
之后要论及涉及起事细节的机密,淮阳王生性谨慎,便带着古槐生进了书房中的密室详谈。
袁棠……
四哥早年在信中提到的,他曾刻意调查结交之人,便是这厮。
白玉堂心中一动,他无法进入密室窃听,便趁机去做些别的事情。有些人,有些事,不急在一时。
……
等白玉堂从淮阳王府屋顶上出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分,可惜没有人与他相约黄昏后。淮阳的夜此刻沉静而寂寞,于是乍起的明艳火光、嘈杂嚷声与纷乱脚步声就格外分明起来。衣衫掠过王府屋顶的鸳鸯瓦时,白玉堂甚至听到了那个毕生不忘的喝声:
“慌什么!阿七,留几个人在柴房扑火,你到几个庄丁去看看府中是否还有其他地方走水了。阿三,带几个人去清点一下财物,看看是否有丢失的贵重物品。阿四,你带几个人去调动王府的守卫,告诉他们从此后务必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还有,速速派人去查是何人胆大包天,竟敢擅闯淮阳王府!”
九年不见,这老匹夫倒是还如此矍铄,当真是老天无眼!今夜一场惊乱,也许能让这老匹夫回想起一些些往事来?
容你今夜不眠,暂且留你一命,五爷早晚要你血债血偿!
白玉堂冷哼一声,脚尖划过青瓦,锦衣如烟,遂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淮阳王府混乱的喧嚣里。
离了淮阳王府,白玉堂也未立即回到四哥蒋平的南园,而是返身向南郊而去。出了城,才行数里,已不见人家,唯有道旁两列梧桐与枫树萧萧飒飒,傲立于野。白玉堂沿着山径折向往东,便踏上了阡陌土坎,再行两刻,视线豁然开朗,眼帘中遂映入一座小小茅屋。
这是他出生的地方,那也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清光皓然,荡荡悠悠。当时他爹娘尚过清贫日子,爹读书娘持家,及至他出生之后,爹出仕淮阳太守,他们一家才搬离了这个地方。
白玉堂眼眶陡然一涩,却只紧紧抿唇。篱笆已经旧了,茅屋还在,他上前几步,伸手推了推,吱呀一声,柴门便开了。
茅屋简陋,久无人居,屋子里难得还有些东西,桌椅木床,灯盏烛心,都还是从前的东西。白玉堂站在门口怔怔的,他记得这里的摆设从未变过,哪怕他们已经不再需要这个地方。
爹说:要记住这里,曾经给过他们最大的福祉。
月光下白玉堂的面孔清俊得近乎冷峭,那五官线条凌厉犹如刀劈斧削一般,却仍然优美无俦。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了照雪,剑鞘冷得就像月光一样。
失去过的他都记得。
白玉堂的瞳眸犹如黑曜石一般明亮深邃,想起往事的这一刻他的双眼里仿佛有月光被刀锋碎裂,说不出的冷冽华美。
他大步向前,开始在屋子里翻找着他所需要的东西。
……没有,哪里都没有。
白玉堂的眉皱得松江上风吹过的涟漪。
屋子本就简陋,能藏东西的地方本就不多,他确信自己找得足够仔细,可是依然没有收获。而且他也试探过了,屋里没有机关密室。
这么小小的一座茅屋,能有什么密室呢,何况那时他爹娘一贫如洗。
白玉堂握着照雪的手紧了又松,最后轻轻擦干净桌上的尘灰,极低地叹一声,转身沿着来路而去。
罢了,寻这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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