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年》宛清扬

7、第七章

　　傍晚，放学铃响。

　　程优定了定有些纷乱的心绪，举步走向教室前门。没有林清的身影。她回头看教室，他还端坐在自己座位上，面色清俊冷肃，星眸半垂，仿佛独处深山幽谷，浑然不觉身边的热闹喧嚣。其他人不少发现程优专注于林清的目光，不由促狭地微笑。程优发觉了，自嘲地低下头。自己何时变得这么大胆了？程优从来都是含蓄优雅，与世无争的，什么时候丢弃了羞怯和软弱，成了如今的模样――直率，敢作敢为，不管不顾别人的看法？想到此，暗自苦笑。

　　“走吧。”林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程优的低头冥思。程优惊讶之下抬头，原以为会一下迎上他明亮的眸子，结果却一怔忪。林清没有看他――他看着窗外。纵然只有侧脸相对，程优还是感受到了他眼中的孤高与清傲，心中怆然，这样清雅出尘的人，终究让他受了这样伤害。偏偏这伤害，正因了她的在场，更加惨痛。

　　半天没有回应，林清侧头看程优，她哀伤的表情更触动了他心底的伤痛，眼里一丝疼痛掠过，即刻恢复了平静。“去哪里？”

　　“必胜客。”被他目光一掠，程优脑海电光火石般亮起那天他和她举酒立誓时的神情，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三个字。

　　林清怔了怔，眉一皱：“别的地方可以吗？”那个地方，至少珍藏着他唯一美好的回忆，他不愿意此时回头．．．糟践了它。

　　“不可以。”程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心思，立马驳回，“就那儿。”

　　林清目光深深地看着她，良久叹道：“好吧。”

　　还是那日的位置，一切都未更改，心境却不一样了。林清心中凄凉，才几天――一周都不到――当初的意气已经化为一片狼籍。

　　程优看着他微笑：“在想什么？”

　　那一日相似的问题，他还记得他的答案――想我是不是在做梦。今日他几乎也要这么答了。不同的是，曾经是美梦，如今，是恶梦了。“程优，往后，就不要找我了。”

　　“为什么？”程优问。

　　林清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他知道她明白，更因为疲惫，所以――不说话。

　　“在我面前，被别人打倒了吗？”程优依然轻笑，声音柔和，“因为我说了住手，才逃脱了继续的殴打吗？觉得失去了尊严，很可悲吗？”

　　“说完了没有？”林清冷冷地截口，“知道了为什么还问？好玩吗？”

　　程优惊住。她刺伤了他。本以为说通了，就能解决问题，没有料到林清是这样的反应！他眉眼带怒，纵然压抑着火气语声依然那么冰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程优急急辩白。

　　林清只是压了压右手，示意她住口：“别说了，今天好好吃顿饭，好聚好散。”

　　程优咬唇不语。点的东西很快就到了。两个人默然用餐，却味如嚼蜡。不多时，都放下刀叉。林清就要买单时，程优开了口：“林清，还记得那一天你说的话？我都答应了，都做到了，可是你呢？”程优忍了多时的泪终于克制不住，沿着她清丽的面庞滚落，“你要我坚定地和你一起面对，我还记得，你却忘了吗？”

　　林清整个人都僵住。他怎么可能忘了！那段话，他一句一句说出来，心里多少深切的期望和悲凉！只是如今的他，不堪的他，背负不起了。“我没有忘。”林清低声说，“我只是没有资格继续了。”

　　他连在她面前出现，都需要勇气和信心，遑论继续这段感情！林清闭目叹息，这种痛苦，程优可真正懂得。

　　程优微微一笑。林清，你从来都不知道你有多优秀，多高贵，为什么总是不愿意好好珍视自己，却来受这无谓的折磨！“林清，你有。你从来没有丢了什么。那天的诺言如果没有忘，就请一定记得遵守。我等你。”说完竟然起身，先行离开。

　　林清望着她孤独的背影越来越远，眉宇间的哀伤依然不散。他在乎，因为她的不在乎，他反而更在乎。他怕，真的怕自己配不上这么善良纯洁的天使。因为她越洁白，才越在意自己的哪怕一丝缺陷。这些，她怎么明白！

　　黑夜沉沉地压下来。林清将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那一刻，像个落魄的孩子。

　　―――
　　“他们真完了。”陆岩低着头，食指一下一下敲着墙壁。那一天群殴林清，他也在。看着林清倒下，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和淡漠的眼神，陆岩只觉得窝囊。从来打架，都是林清护着他，保着他，如今他却反过来将自己的拳头砸在林清身上。他没有为林清说一句话，就把他彻底卖了！

　　“我说，你没事吧？脸色白得跟死人一样。”陈正磊满意地笑，拍拍他的肩，“兄弟之间，不说谢字。改天请你，不醉不归！”

　　“为什么？”看着陈正磊的笑，陆岩心中更加凄凉，脱口问。

　　“什么？”陈正磊看着陆岩，满脸疑惑。

　　“为什么这么对林子？为了什么该死的理由这样对他？别说爱情，你磊子没痴情到这地步！”陆岩本来是畏惧陈正磊的，否则也不会对千般不愿之下还对林子下手，此刻心中大恸，为林清揪心，竟不管不顾吼了出来。

　　“你说什么？”陈正磊眯起眼低声问。这样的表情和声音明白地表示，此时，陈正磊很生气，后果比较严重。

　　“喂，摆什么死猪脸！”陈正磊闻言立刻换了苦笑。说话的正是韩炜。他捏捏陈正磊的脸，看着陆岩，“我知道你不好受，我也不好受。但是磊子有原因的，他只是不想说。你先走吧，惹恼了这只猪下场没得好。”

　　陆岩阴沉着脸走开。陈正磊打掉韩炜的爪子：“下次你再叫我猪试试。”

　　“猪――”韩炜很听话，立刻拖长了声音喊。陈正磊气得眼冒金星，伸手堵住他的嘴。韩炜闪了闪，神色一肃：“这次教训林清，好几个兄弟有情绪。下不为例，再大的怨，林清这次弄得这么惨，众叛亲离的，也闹够了。”

　　“行。”陈正磊笑吟吟地应着。绝对够了。他了解林清，这以后林清不仅跟程优没指望了，在他面前也会少了从前的锐气。总之，陈正磊很满意，很解气。然而冥冥之中因果报应，他差点因此丢了他今生最珍贵的东西。

　　话说高考结束的程某人。这个时候他正在咖啡厅悠闲地喝咖啡。对面，对面当然是从来都少不了的美女啊。柳昭洁心中漾起微妙的涟漪――他还不知道？程优和林清出大问题了，早就分了他还不知道？那么他来找她反而是先于找程优的？“他们分了。”

　　“唔。”程异神色安然地放下咖啡，秀色可餐，正要继续放肆地瞧柳昭洁时突然反应过来，“分了？程优和那家伙？”

　　这什么反应啊？还不是一般的迟钝。柳昭洁忍不住轻笑：“是。”

　　程异再度认真地看她：“你还真有能耐，我还以为这死丫头三头牛都拉不回来呢。”

　　“不是我。”虽然被他赞赏的感受颇佳，但柳昭洁还是忠于事实的，她遂把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她有她的打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已跟程优站到一个战线上了，直觉告诉她，程异那么厉害，他知道了，可能会挽回什么。

　　果然，她话音才落，程异就眉毛一挑，抿了抿唇。熟识他的人都知道，这回又有人要倒霉了。“我知道了，回去告诉――”话音未落，一个女生的高声呼喝即传过来：“程异你在这儿啊！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

　　柳昭洁一抬头，眼睛不由自主一花――好绚丽的女子！秀眉细长，眼睛晶亮剔透，薄唇微启仿佛无限娇嗔，真是面若桃花娇三分；长发挽了个髻，一支长长的发簪斜斜插着，尾端的水晶吊坠玲珑精致；黄色的蕾丝边吊带长裙腰带飘飘，无风自舞．．．真真一个既古典又时尚的奇女子！一时间惊艳不已，心下连连赞叹。

　　“这位是？”她眉一挑，眼中流光宛转，手就扶上程异的肩。

　　“哦，柳昭洁，我妹妹的朋友。”程异介绍道，又朝柳昭洁一笑，“这是黄说，我同学。”

　　柳昭洁笑着喊了声师姐，心中有一闪而逝的黯然。黄说哦了一声：“妹妹的朋友啊！那不是高一的师妹？程大帅怎么想起请妹妹的朋友喝咖啡来了？可疑！柳师妹你小心了，这个程异师兄可是个花花大少――”

　　“嗨，嗨，干什么你！”程异笑着瞪黄说一眼，“吃醋就说，不要在这坏我超级无敌英俊潇洒又专一痴情的珍稀帅哥形象！”

　　黄说对着他连翻白眼：“你专一，你痴情？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秦智说请全班去奇香阁算一件，戚宇说要报清华算一件，田――”

　　程异不满地举起咖啡杯凑到黄说唇边：“渴没？这没水，就喝点咖啡！”黄说的名字取得当真不积德，本人忒能说，且下口不留情面。秦智是他们班有名的吝啬鬼，平时喝水都蹭人的，戚宇同理可证，成绩进北大（一中北门的职业学院，一中人戏称北大）还差不多。幸好柳昭洁对这些人一无所知，要是黄说再来一句“校长说赞成早恋算一件”，他脸上当真就挂不住了。

　　黄说放下咖啡，笑吟吟地：“等我说完撒，田校长说早恋不处分算一件。”一中人都知道，田副校长是出了名的恶煞，喜好就是棒打鸳鸯。

　　程异满脸黑线：“黄大姐，口下留情。”黄说不管不顾，继续和他斗嘴。

　　柳昭洁心下叹气，她在这儿待得真叫尴尬，看人家打情骂俏来了。等了会还不见消停的迹象，就站起身来：“如果师兄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程异微愣，这才回过神来：“恩，好。等等，回去告诉陈正磊和韩炜，带上打人的那帮人，还有程优和林清，今晚，不，明晚，在广场上等我。”

　　“你又要打架？”黄说听到广场二字，不满地叫。方圆百里的学生都知道，要打架就要去广场，去广场就意味着要打架。

　　“没你的事。”程异似乎对她的打断极不耐，又转向柳昭洁，“你跟他们说，不想在一中混了，就尽管不来。”说这话时程异脸色沉毅，语气果决，浑然不似方才的风流不羁。柳昭洁点点头，推门离开。

　　黄说凝视柳昭洁的背影，神色一阵恍惚。真是个漂亮得脱俗的女孩子。怪不得程异看柳昭洁的表情，让她有种错觉――专注。当然，只是错觉而已，这家伙是从不知专注为何物的。黄说暗想，随即猛醒本来的目的：“对了，怎么不接电话？我有事问你。”

　　程异淡淡一笑：“就是知道你有事问我，我才不接。”高考他和姚明亮同一考场，姚明亮又是死追黄说的说党之一，那事肯定就被她知道了。他才不肯听这个女人唠叨。

　　“化学那场你真没去？”黄说脸色顿时由靓丽的白皙变成病态的苍白。她以为一向神出鬼没的程异只是吓吓人而已，如果是真的――就完了！

　　“唔。”程异漫不经心地应着，继续悠闲地喝他的咖啡。

　　“你疯了！”黄说脸上一贯的娇笑瞬间隐去，夺过他的咖啡杯，“你知不知道后果？就算你有了Ｈ大的保送名额，分数达不到本一线还是不行的呀！前四科就算你均分１４０加起来也只有５６０！你――”黄说说不下去，满脸惊恐，比她自己考砸了还要惊慌。

　　“还有明年嘛！”程异招呼她坐下，“喝什么？还是丽果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黄说脸色怆然，“不是说好一起考过去的吗？你怎么玩都可以，但是怎么能拿前程游戏呢！”

　　程异微微苦笑：“我也是没办法。钱铭考前一刻钟给我打电话，□□上的岳老三要找他麻烦，可能出人命。他也知道我要高考，不是走投无路不会找我。结果，处理完了赶回来，已经不让入场了。”

　　黄说此刻全然听不进他的解释，茫然得心慌。她是个坚强好胜的女孩子，从来未经挫折。本来计划好和他一起考上Ｈ大，然后好好经营一份安然的幸福，纵然他是风一样的男子，她也有耐心慢慢融化他，可是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去不了了！这完完全全在她的计划之外！“你．．．你前面几门考得怎样？如果，如果有希望达本一线，还是――”

　　“黄说你别天真了。”程异看着要强的她这么脆弱无助，不由心生怜惜，叹息道，“即使数物满分，我的语文和外语也会拖下去。”

　　“万一，万一有奇迹发生呢？”黄说此时全然不像高三最负盛名的三ＱＵＥＥＮ之一，只有天真的期盼与无措，睁着眼睛看程异。

　　程异皱眉：“你什么时候也相信起奇迹来了？大不了复读，紧张什么！我还有事，先送你回去吧。”

　　黄说自知失态，什么也没说，静静地起身随他离开，心里漫过一阵一阵的悲凉。紧张什么，他怎么知道自己紧张什么！他那么优秀，那么耀眼，随时都可能被人抢了去。自己在他旁边，都无可奈何，何况一年别离！自己如此刻苦，从来都是为了父母，好不容易以为有了为自己打算计较的机会，老天也不肯给吗？默默地看着程异挺拔的背影，她咬牙把快溢出的泪逼了回去。他不喜欢女生哭，所以，她不敢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