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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手足至亲(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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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介诞生后的第一个新年,因为贤妃一事,多少有点不尽人意。
苗昭容经此一事,消瘦沉寂,偶与朱柔则对面相逢,恨不得视而不见,碍于宫中礼仪,不得不不咸不淡地彼此行了个礼,唤一声“纯昭仪”,便带着宫女侍婢扬长而去。朱柔则有心想再说些什么,也只得悻悻作罢。
玄凌对她的态度更是云深雾绕看不分明,说是无宠,但一色赏赐俱全,比之旁人还要贵重几分;若说有宠,玄凌却不愿召见她。在朱成璧那碰上,玄凌看似关心询问,神色却十分冷淡。
朱成璧看外甥女凄惶无助的模样,也只能无奈安慰:“你自小在家中千娇百宠,性子单纯,哪里知道人心的险恶。哀家误你,不该让你进宫来。”
朱柔则低眸不语,她在朱成璧面前,心中再意难平也是强颜欢笑。不说一字的委屈,却更让朱成璧怜惜。柳意从小随侍在朱柔则身边,更觉自家娘娘受了天大委屈。
朱柔则冷眼看朱宜修身边的剪秋、于嬷嬷等人的行事作派,身边的柳意、拂语也只余忠心可比了。自己在宫中孤掌难鸣,母亲朱夫人虽可递牌子进宫看望自己,可朱夫人天真烂漫,实在不是可相商之人。朱柔则不得不嫉妒朱云林对朱宜修之心,自家翁伯父兄实在不比二一。
眼下后宫一众妃嫔,苗氏与自己势如水火;德妃又与苗氏交好,无事便到苗氏那小坐;端妃养病几乎足不出户,节礼家宴,能避则避,不可避的才盛妆出席,也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朱宜修身份贵重,与众妃嫔虽不疏远却也并不亲近。现在宫中之务,又落到了朱宜修手上。年节将近,朱宜修也是日渐忙碌,六局二十四司众女官常在昭霞殿进出执本回禀。
朱柔则斜倚熏笼,深蹙娥眉一筹莫展。
朱宜修借口看顾阿介,将手中职权俱分了出去。
于嬷嬷在旁慈爱地看着她,笑道:“以娘娘今时之势,实无需再锦上添花。”
剪秋轻手替朱宜修取下腰间环佩,道:“昭仪娘娘怕是会推却。”
朱宜修道:“不,长姐终会应下。”
果然,朱柔则婉言推拒,朱宜修只是笑:“你我虽非血亲姐妹,却自小一处长大,长姐当是看在多年姐妹之情上,与我分忧二三。”
朱柔则苦笑:“贵妃娘娘,妾身无长干,掌务之时一个疏忽便惹下如此大的祸事……”
朱宜修劝道:“长姐亦说是疏忽,人食五谷,具七情六欲,岂能尽善尽美?”
朱柔则见朱宜修坚持,心知推却不过,也不得不应下来。
苗氏知后心中不忿,她本不愿见朱柔则,德妃逗着一只鹦鹉冷笑道:“你便这么差她几分?”
苗氏被激起气性,也觉有理,她为何非要避走朱柔则?
朱宜修分权而为,既得便宜又卖乖,她们做得再好,被赞声好的还是朱宜修,但能够执掌宫中之事,到底不是没有好处。
苗氏存了心恶心朱柔则,去昭霞殿那比谁都积极,第一个至,最后一个去。朱柔则偶尔心中难以排遣,想和朱宜修私下说说话,苗氏却老神在在岿然不动,或是冷着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朱柔则。饶是朱柔则沉稳,也被看得心中发麻。只有阿介哭闹时,苗氏才露出哀容。荷娘、剪秋等人担忧苗氏失子之后移了心性,每有苗氏在场,都暗暗加以戒备,就是玄凌都问及过此事。
苗氏倒也识趣,坐得远远地看着阿介,有时见阿介有趣,唇边不禁露出几分笑意,转而想起失去的骨肉,那点笑意便如燃烬的烛火在唇角消散了下去,化成了一个欲哭的纹路。一日苗氏见阿介大哭,不禁拿起一个拨浪鼓左右拨动着去逗阿介,阿介顿时止了哭声,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直乐,苗氏的泪珠扑簌簌地落在阿介的小被上。别说剪秋,就连朱嬷嬷心中都被苗氏搞得心中发酸。
一侧的朱柔则只差将红唇咬出血来,苗氏的眼泪让她如芒在刺,殿中众女看她的目光都似在指责控诉。也不知是悔恨还是委屈,朱柔则的眼泪掉得比苗氏还凶。
朱宜修愣在那半天竟找不出话来,德妃眉眼微微弯了一下,愣是藏起幸灾乐祸。朱宜修自从身晋贵妃,一向端庄自持,何时在人前这么失态?德妃又哄又劝地拉走了苗氏,将朱柔则扔给了朱宜修,既然做了十几年的姐妹,情份自然不同寻常。
美人凭几低泣,泪湿红绡,自然美不胜收。可惜朱宜修无瑕欣赏,只得长叹一声,对朱柔则柔声道:“长姐不必如此,苗昭容也是一时勾起伤心之事才会失态悲泣。”
朱柔则勉强一笑:“妾只是,只是……”
朱宜修见她妆容残退,便唤人重帮朱柔则理妆,亲手将一支花簪插入朱柔则鬓间。镜中二人花容交映,恍忽间是旧时时光。只是那时,帮忙理妆的是朱柔则,静谧的晨光中妆台上宝函半开,珠环钗簪交相辉映。朱柔则也是随意便拿起一支珠钗插入她发间,朱唇微启轻笑道:母亲日中事务繁忙,又不是周全的性子。妹妹若有想玩合意的,只管来与姐姐说。
她发间的珠钗一时重若千金,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她轻声道:母亲视宜修如己出,钗环首饰、四节衣衫,无一不缺的,从无不周到之处。
朱柔则抬手抚了一下发间花簪,金叶细细,无风自动,今日她方知昔时朱宜修那一垂首的难堪滋味。
沉默半晌,终起身施礼道:“妾打扰贵妃娘娘半日,实属失礼,容妾告退。”
朱宜修忙扶起她,叮嘱:“长姐归去路上小心!剪秋,替本宫送送长姐。”
玄凌召了济南王等人在长春亭宴饮,兄弟聚饮,席座摆得亲近。歧山王玄洵端着酒,目光时不时地飘向跪坐一旁弹奏箜篌的女伶身上,不知想到什么妙处,伸指微抚唇间精心修剪黄黑相间的短须。济南王玄济盘膝而坐,抬首瞟了对面的玄洵一眼,目露鄙夷。玄洵右侧的玄清一手微微合着拍子,似是醉心歌舞之中,但他目光澄净,一派风流,引得怀抱琵琶的女伶都微微红了脸。比起玄洵,玄济对玄清更加厌恶,对着这二人,琼浆玉液都少了滋味。
玄济看了眼上首的玄凌,怀疑玄凌不是请他喝酒,而是存心恶心他。玄凌余光中见他拉着一张脸,扬眉笑问:“皇兄,这是嫌弃朕的酒不好,还是歌舞不如人意?”
玄济哈哈一笑:“酒不错,舞也不错,就是座不好。”
玄凌轻抚着胎薄如纸的青玉色瓷杯,双眸微收:“何谓座不好?”
玄济心中一突,立刻明白玄凌误会了,也不理会,迳自起身。玄凌身后的薛自临执刀之手,微转了一个方向。
玄清忽然执杯起身向玄凌施礼道:“皇兄,今日歌舞甚妙,却有一处美中不足。”
玄洵本来被玄济吓得手上不稳,洒了半杯酒,此时插嘴讨好道:“圣上,清河王觉得美中不足,我却觉得无一不妙,无一不妙!”
玄清轻笑,对玄凌道:“臣弟略通音律,耳闻箜篌之柔,琵琶之满,唯琴音稍弱,才叹美中不足。臣弟自请抚曲以谢皇兄长春亭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