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以北》南叙

1、章壹

　　天定二十三年，十二月廿日，大雪。
　　一支商队缓慢的行进在大雪中，骆驼颈前用细绸佩的铜铃摇晃出清脆的声响。天色渐暗，最前头的马轿燃上暖黄的灯火，透着帘布还可窥见个影影绰绰的人形倚在榻上，似是极慵懒的摸样，直教人望着便少了寒意。
　　楚瞳紧了紧盖在身侧的的狐裘大髦，抓起木桌上一张精致的面具敷在面上细细整平，在对着铜镜探看一番，清秀俊朗，确是没了一点少女的影子。
　　“公输先生的手艺真是越发的好了……”她轻叹一句，再抬头望一眼被掀起一角的帘布，万物灰蒙。
　　“阿北，利洛城还有多远？”
　　“约摸还有六七里罢，在天黑之前应当是可以赶到的。”不等楚瞳再问，窗外已传来些许催促马夫的声音。
　　冬日昼短，离天黑也只剩下了小半个时辰，马夫加快了脚程，却致使马车有些颠簸起来。楚瞳到不甚在意，捧了本《五洲志》翻看，灯油在火光的映衬下反出摇曳的橘色块，斑斑驳驳着很是晃眼。许是看不下去，楚瞳随意拨开几页便又合上书坐起身来，白玉细指撩开华绸布帘，寒风夹杂着细小的雪块涌入车内，拂开了前额和耳侧的发丝，满目灰白。偶有一两只飞禽从树梢边划开，留了一道浅淡的黑影，便再也寻不着了。
　　风大雪凉，楚瞳放了布帘下来，朝罩了琉璃镂空盖的炭火盆中又添了些火，火星溅在琉璃盖上，折出点点光斑，倒也没觉着暖了多少，反倒添了不少困意。再往一眼帘布左上方久久不动的人形阴影，楚瞳叹息，这家伙该是冻僵了吧，风雪里呆了一个时辰就为了劫一辆马车——真是没水准。
　　“阿北，左上。”
　　话语刚落，轿上便传来一阵呼啸的风声，接着是一声惊讶的痛呼，左上角的阴影已然不见。
　　“带进来吧。”
　　楚北听得，将帘布一掀，拽着那偷儿便进来了，又将那人压在地上，那少年竟也不挣扎，只一双分明的眸子死死瞪着楚瞳，露在黑色面巾外的脸被寒风刮得发紫泛白，肩睫上残了些未化开的雪霜，身子在不住的颤抖，可他硬是用手臂撑着地面不发声，面上的神色竟是憎恶。
　　楚瞳也看得分明，走上前去，动作很是轻柔的替他摘了面巾：“这位小哥，更深露重，何故伏于在下马车之上？”
　　少年不语，眸子扫过车内饰物，却在那琉璃盖上顿了下来，面上恶色更重，索性垂了眸不再看了。
　　楚瞳心里好笑，终于明了了这少年的心思——原来还是位愤青。
　　不过这少年的模样实在是俊俏的很，若是放到街上，想必是会折损不少女儿家的芳心了，不过只可惜，楚瞳似乎不能被纳入女儿家的范畴内。
　　“啧啧，这模样，若是放到富贵人家去做禁脔，只怕还是值得不少钱呢？”楚瞳勾了少年的下巴，又凑到近前去看，那少年也好耐力，硬是僵着身子未躲开。
　　“名字？”楚瞳终于看够，又提了狐裘大髦盖上斜眼看他。
　　少年仍是不语，抿了抿唇，眸子始终瞧着地面，似是能看出朵花来。
　　“说了就让他放开你。”楚瞳笑眯眯的“利诱”着，少年眉宇间以是有了动容的神色，楚瞳倒也不急，从桌案上取了把白玉骨折扇把玩，：“再问一遍，名字？”
　　少年终于动了动唇：“林碧。”
　　“林碧？”楚瞳重复一遍，又独自喃喃半晌，突然惊天一拍，将白玉骨折扇打在桌案上清声一响，口中大呼：“好个女气的名儿！”
　　被这么一吼，楚北倒没什么反应，可林碧却着实被吓了一跳，腰上似是被什么轻轻一推，身子便向后倒去，不过到底是习过武的人，林碧忙将膝向后一抵稳住身形，就在他顿下的一瞬，一支伏珠金钗从他的前襟滚落而出。
　　楚瞳瞧见地上的金钗，随即伸出脚向上一带，钗子稳稳落入手中。
　　“这钗......”她拿着钗反复翻看，“好似我这次去西北时有一越商便赠与我了这么一支钗子......可那越商不是告诉我说这支钗是云盐的江先生亲手所做，世上独此一只？”楚瞳又仔细瞧了瞧那钗，语调平缓，：“你说，是那越商在说谎，还是这钗......根本就是你从我这儿偷去的？！”
　　林碧膝部僵直的跪坐在地上，楚瞳神色语气皆为平淡，可无形中却有一股威压直直向他逼来，是他动弹不得，额上渐生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发出细闷的声响。
　　“果然是你偷的？”楚瞳没等林碧答话，便自行圆了问，又仰头望车顶做无语凝咽状，“现下都是何世道？连一小儿也敢孤身来劫车队？犹记上月在大漠还被一八岁孩童抢了水囊去......这天下可有王法？！”静默半晌，楚瞳又长叹一声，忽而放软了语气，“林碧，我也无意为难于你，若不然我们打个商量......”
　　林碧怔怔的望着她，不知这厮打的什么主意，却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
　　“只要你肯进我府邸做个男伶，我便将这支钗赠与你，如何？”
　　林碧有一瞬间的错愕，随即朝楚瞳狠狠的啐了一口，“休想！”
　　“有点骨气嘛......”楚瞳用手撑住下颚，眼神看向楚北，“阿北，绑上，扔货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