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chapter 6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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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坠落，心跳，恐惧，煅体课的感觉再一次攫住了费索迩伽的所有感官。随着坠落的加剧，她默默数着心跳估算跌落的高度，最终当跌落了大约三千二百米左右时，在胸腔内几乎咆哮欲出的恐惧之中，费索迩伽终于等到了坠落趋势的缓解。她心有余悸地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切实地看到什么，忽然感到全身一凉，紧接着就出现在了一片凉飕飕的云雾之中。
卡亚站在旁边的云雾里静静地望着她，她们之间隔着一片玄奥的魔文，费索迩伽的冥想能够清楚地透过构成魔文的纤细线条“看”到里面静静流淌着的晶莹水汽。她在云朵上站起身，毫不意外地发现这层魔文似乎是维持她站在云朵上的主要力量。它的内部至少包含着三种与重力定位有关的魔文，还有至少一种平衡诸方使得魔文内力量趋于稳定均衡的结构，更多的部分在费索迩伽的解析能力之外——这令她产生了冲回图书塔借上十几本魔文读物好好补一补常识的冲动。
她向四周看了看，视野所及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虚空，以及漂浮在虚空中的虚薄寒冷的白色水汽。
“欢迎来到风之迷城，姑娘。”卡亚的声音飘散在虚空里，听起来显得格外虚茫渺小，“这里是流云境，梅瑞利亚最接近大法师塔的一部分。”
费索迩伽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名词：“梅瑞利亚？”
“是的，姑娘。”卡亚点了点头，“大地的意志，不可贿赂的梅瑞利亚。你可以认为我们正站在她的肚子里。”顿了顿，她继续说道，“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只要梅瑞利亚不允许，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从这里拿走任何一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可贿赂的梅瑞利亚……所以梅瑞利亚永远不会允许的，对吗？”费索迩伽看着周围渺无边际的虚空，忽然想起了那次冥想的体验——那也是一片广阔到超出人类语言描述能力的虚空，她不知道如果用眼睛去看会不会也像风之迷城这样苍茫空白，但她知道那里肯定没有任何水汽。
它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卡亚没有回答，但她轻轻笑了笑。
“梅瑞利亚，好久不见。”她伸出手，手指前方的云雾忽然翻滚了起来，“我带来了白银之砂的主人，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把时间花费在辨认方向上吧，我亲爱的老朋友。”
费索迩伽听着卡亚熟稔的话语，惊讶地看着一条歪歪扭扭通往下方的云雾阶梯逐渐在她们面前凝结成形。半透明的云气在远方白茫茫的虚空中渐渐超出了人类的视觉能够分辨的程度，但她知道它们肯定就在那里存在着。
卡亚踩着云雾阶梯向下方走去，但费索迩伽明白她其实没有真正踩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云气上，因为她落脚点地方并没有出现任何魔文。费索迩伽默默跟在她身后，仔细观察着随着每一次落足聚拢而成的魔文符号，试着从它们的流动规则中找出解析它们的途径。她有了一点点想法，但是离真正弄明白这些魔文的结构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
也许回去之后需要继续找一些更加高深的魔文书籍来看一看了。费索迩伽想。
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以来，班德亚的赞赏确实让她产生了一些自满情绪。她的魔文水平对于一个法师学徒来说的确已经很值得骄傲了，但那并不是终点，她要学的其实还有很多。
你不能忘了，你并不是为了获得别人的赞美才学习魔文知识的。她对自己说。你对它感兴趣，仅仅只是因为它真的很有趣而已。
沿着云雾阶梯走了不知多久，费索迩伽发觉身边的景象渐渐产生了变化。在那些飘忽不定的云雾水汽之中，慢慢开始有小片小片的土黄色烟尘时隐时现，看上去就像洁白的墙壁表面蒙上了一层细微的尘垢。费索迩伽不太确定那是什么，直到尘垢越来越多、就连她脚边的魔文都开始掺进些许土黄色纹路的时候，她终于可以确认它们的的确确就是尘土——一片又一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的土黄色尘埃。
费索迩伽仔细观察着虚空环境的变化，不禁为法师塔下方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地方感到十分惊叹。从卡亚带着她从熔岩走廊的桥梁上一跃而下之后，她觉得之后的这一连串见闻就像掉进了一个梦境世界一样令人不知所措。她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一个事实：过去十五年的人生经历对帮助她了解有关法师的事情简直没有半点好处，不仅如此，它们还让她以为她曾经看到过的那些就是这世界最原本的模样，而那些隐藏着的真相却几乎超出人类想象的极限。
费索迩伽不可遏制地想起了冥想中的虚空和一整夜的失眠。她忽然觉得即便要接受这个世界存在着无所不在的虚空似乎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了。也许她根本不需要感到惊慌失措——这个世界存在着，并将继续存在下去，没有什么可茫然的，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既然它能以这样的形态存在这么多年，那么不管人类怎样看待它的存在方式，这种存在形式也必然具备一定的稳定性和合理性。至少在它真正表现出崩坏迹象之前，她都完全不需要白白为它感到忧心忡忡。
当黄色尘土渐渐成为虚空中的主要成分时，费索迩伽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轻如泉水的旋律。那阵旋律听起来离她们还很遥远，所以她只能隐约听到一点点飘忽不定的音符。
“卡亚导师。”费索迩伽忍不住开口，“水汽变成了沙尘。”
“那是因为我们已经接近了浮沙境，姑娘。”卡亚回答。
“浮沙境？”
“风之迷城有三个区域，这里就是浮沙境。”卡亚平静地说，“我们刚刚经过的是距离法师塔最近的流云境。穿越浮沙境继续向下走，你就会进入一个会让你的眼睛感到很不舒服的暗火境。在那里你必须谨言慎行，姑娘，因为火既没有水的客套也没有地的宽厚，一旦你让它们感到不友好，它们就会立刻灼伤你的皮肤和头发。”她停顿了一下，“不过我不建议你太早探索这个地方，梅瑞利亚并不是一位十分热情好客的主人。”
“我明白了。”费索迩伽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向卡亚提出问题。空气中那些漂浮着的沙尘令她有些顾虑，她可不希望在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吃下满嘴沙子。
继续向下走去，那阵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便渐渐清晰了起来。平静舒缓的曲调让费索迩伽想起了田园和农场，无数有名或无名的河流像血脉一样为人类领域传递着生命的给养，秋风吹在麦田上漾起一阵阵金色的麦浪。费索迩伽一边聆听着乐曲一边留意着脚下的路径——它们已经由虚无缥缈的水汽变成了沙尘，但是当然的，那些尘埃并不比水汽更能让人感到安全可靠。
她们走了没多久，费索迩伽就在下方的虚空中找到了魔文之路的终点。那是一个白色的圆形石台，最初在视野中只能看到一个小小的白点，随着一步一步走近之后，费索迩伽渐渐辨认出了石台上刻画细密的浅蓝色魔文符号。
“卡亚导师，什么是白银之砂？”费索迩伽看着那个石台，终于忍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它是不是很……珍贵？”
“唔……你可以这么认为。”卡亚的语气依旧散漫而轻松，“在《世界之始》的记载中，神灵用三种东西创造了世界，它们分别是生命之树、世界之尘和智慧之火。这三种事物在创世之后流落到世界各处，被不同的造物偶然得到，继而获得了许多不一样的称呼。”她顿了顿，慢悠悠地继续，“赛达的精灵之树，奇玛拉的无垢之焰，罗奥的辰星闪耀，阿罗格的炽焰烈阳，维斯塔维安的流银之海，还有瓦萨西斯的时空之钥和奈坦的复仇者之石。它们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名字，在不同的人手里变成不同的模样。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源自最初的三种事物，但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已不是最初的样貌。”
费索迩伽听得目瞪口呆，她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创世三基石会融入持有者的特质而展现出不同的外在，持有者被认可的程度越高，它们就越接近本质的外相。”卡亚继续说道，“你知道的，姑娘，阿尔伯雷姆是生命之树的树枝，所以其他几样东西也可以通过特定的方式进行分离。白银之砂来自维斯塔维安的流银之海，但它要比阿尔伯雷姆的碎屑珍贵许多倍，你可以猜猜这是因为什么原因。”
也许是因为流银之海不能经常脱皮。费索迩伽在心里默默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因为它更接近本质的样子，对吗？”她叹了口气，说。
“完全正确。”卡亚点头赞许，“在脱离流银之海之后，白银之砂就不再属于维斯塔维安，所以它又变成了世界之尘——那个最本质最原始的存在。”她顿了顿，“对很多人来说，创世三基石的存在与否意义并不重大。但人类领域并不缺乏重视它、渴求它的贪婪之徒，所以它就变成了一样很重要的、有可能带来灾祸的事物。”她转头看了费索迩伽一眼，“我希望你能妥善保管它，尽你所能保护它，不要让任何心怀叵测的人得到它。”
费索迩伽沉默了一会儿。
“如果它会带来灾祸……”她有些犹疑，“其实我并没有需要用到它的地方，卡亚导师。在今天之前，我甚至没有听说过‘白银之砂’这个名字。也许我们可以一直把它放在梅瑞利亚，那样就不用担心被不应该的人得到它了，不是吗？”
“但它是你的，姑娘。”卡亚认真地凝视着费索迩伽的眼睛，涣散的目光终于再次聚焦，“你难道不希望探索世界的本质吗？成为世界之尘的持有者，你不会不明白这是一个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
她定定地看了费索迩伽一会儿，再次转身向前走去。费索迩伽抿了抿唇，沉默地跟上了导师的步伐。她的心脏跳得很快，那种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的心情即便再怎么努力克制也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出来。费索迩伽知道她其实很期待这份礼物，但她同时又感到十分忐忑不安——为什么，这么珍贵的东西为什么会是她的礼物？
或者问得更直白点：这东西到底是谁送给她的？
费索迩伽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接触到了某个秘密，但又好像坠入了更深一层的迷雾之中。除了那两个将她的命运彻底扭转的倒霉预言，她的出身难道还隐藏着别的什么值得深思的隐秘？
费索迩伽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她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忙于补充常识和探索那个属于法师的新奇世界，对于很多原本需要深入思考的事情并没有投入太多的精力。平心而论，这样的事情本来就不是她的长项。作为一个接受泰伦特姆式教育长大的不被重视的私生子，费索迩伽更适合从那些泛黄的纸页里寻觅自己需要的信息，而不是从现实的蛛丝马迹中挖掘真相。
她从小就不是一个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孩子，成年人复杂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实在太过复杂。
“我知道你很迷惑，姑娘。”卡亚慢吞吞地说，“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接近真实的道路永远不可能一蹴而就。而同样的，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需要我们自己去慢慢探索。”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普通人常常沉溺于人间温情喜怒哀乐，他们会因为被亲近的人隐瞒而愤怒，因为旁人的一点点关怀而感动欣喜，因为懒惰和贪图安逸的心理逃避责任和机遇，因为个人喜恶违背原则和道义。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么你一定不是一名合格的法师。
“法师不会因隐瞒而愤怒，她们只会主动寻觅真相；法师不会因关怀而感动，能够打动她们的只有广阔世界的瑰丽与神秘；法师不会为了懒惰和安逸逃避或抗拒，她们有勇气也有能力承担得起一切风雨雷暴的打击；法师更不会为了自身的喜好偏袒维护，唯一能让她们不假思索作出选择的只有法则本身。”
费索迩伽沉吟片刻，不得不承认她的导师说的完全是对的。实际上她很清楚，不管她内心深处是不是存在一个名为好逸恶劳的乌龟壳，不管她本质上是不是一个渴望探究世界真实的真正的法师，今天白银之砂都会毫无疑问地掉进她的口袋。
卡亚的话似有深意，费索迩伽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够思考明白。
“我明白了，卡亚导师。”她深深吸了口气，抿了抿嘴唇，“我希望它不会太大，这样我就可以悄悄把它藏在很多地方。”
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周围的景象，试图通过转移注意力的方式缓解心脏的剧烈跳动。她看到虚空中无数漂浮的虚无之路像浮尘飘带一样纠缠交错，那些剧烈的起伏哪怕只是看一看都觉得十分刺激。这一带的飘带似乎刚刚经历过某种剧烈的运动，一些路飘来了，一些路又飘走了。费索迩伽看到有一条飘带的末端从远处慢悠悠地甩了过来……那似乎是两道并排的门，尘埃魔文构成的门框框住了门内翻滚的沙尘，其中一个门框下还探出了两个十分怪异的装饰物，看起来像是……呃，两只脚？
哦，等等……费索迩伽凝神望去，缓缓皱起了眉头。
竟然不是装饰物！她倒吸了口凉气，伸在门外的是两只货真价实的脚——一双属于人类的脚。费索迩伽没有见过那种款式的靴子，靴子上方露出来的那截裤腿看起来也十分古怪，但她相信她没有认错，那的的确确就是两只属于人类的脚。
“命运的选择。”卡亚平静地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那对人脚已经被门内翻滚的沙尘一点点吞了进去。
费索迩伽听到了卡亚的话，但她完全不知道该作出怎样的反应。她沉默地跟着导师向刻有浅蓝色魔文的白色平台走了过去，渐渐开始觉得冥想中的那些虚空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好吧，事实上，那些根本什么也不算。
她觉得她还没从前一片迷雾里挣扎出来，就又有另一朵迷云飘然而至，将她严严实实包裹了起来。
白色石台上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凹槽里静静躺着一枚半截小指大小的银色小瓶子，小瓶子呈现为一种半透明的流银质地，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卡亚伸出两根手指将小瓶子夹了出来，从龙皮小袋里拿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扣在了瓶口上，提着链子将这个小玩意儿递给了费索迩伽。
“你需要用砂子把凹陷处填满，姑娘。”卡亚提醒她，“这是付给梅瑞利亚的酬劳。”
费索迩伽看了看手心里那个极不起眼的小瓶子，又看了看几乎有一个成年人拳头那么大的凹槽，她觉得她越来越明白《基础冥想》上提到过的人类的眼睛会骗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她拔出塞子，小心翼翼地在凹槽上方倾倒瓶子，一线银白色的细砂便从瓶子里流了出来。它看上去并不像砂子，倒像是一缕捉摸不定的银色流光，就像精灵著作中所描述的蘑菇森林里的流月荧光一样梦幻而美丽。
那个小瓶子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然而随着凹槽渐渐填满，费索迩伽却没有感受到哪怕一分半点的重量流失。作为一个中级武者，她对力量变化的敏锐并不亚于法师对冥想变化的敏感细致。如果少掉了一个凹槽的砂子却让她毫无所觉，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凹槽的砂子对瓶子里剩余的砂子来说仅仅只是沧海一粟，就连微不足道都不足以形容它所占的渺小份额。
费索迩伽塞紧瓶盖，将拴着瓶子的链子挂在脖子上，然后把那个小瓶子仔细地藏进了衣服里。
也许迟早有一天她会再也不相信她的眼睛的。她心情复杂地想。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chapter 6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