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起始(4) ...

  •   开学前两天,也是元宵节前一天,她的人生里,又发生了件大事。回外婆这里度假期最后两天的周和,竟在十四一大早,拿着一盒不知道是什么好吃的的东西走到了她家门口。这下慌了夏彩娥,赶紧放下怀里正被喂食的儿子在床上,边往外跑边喊:“小少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小少爷......”周和瞥一眼她,然后径直走到房里去,当她透明,夏彩娥呆了两秒,也急急跟上去。周和扫视了一下房间,盯着床上的流着口水,脏兮兮的水强几秒,厌恶的皱眉。转身往旁边的小破屋里走去,破破烂烂的床板直接横躺在地上,灰不溜秋,薄薄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被子整齐地被折了两层放在上面。大概从没见过这么震撼人心的寒酸吧,足足有一分钟楞在原地,之后就见,这位周少爷突然转身,匆匆出去,经过灶屋,缓了脚步抬脚进去,把手里的东西往水晶怀里一塞,走了。身后,夏彩娥的嘲骂声又响起:“啊!我说这少爷哪根脑子不对劲了...原来是你这骚狐狸!...这才几岁,就把人家正儿八经的少爷勾搭了,这再过几年能耐不大了去了...什么样的人下什么样的崽,你可比你那不要脸的老妈子强多了...”那盒子里的东西,水晶自然没机会拆开看看是什么。
      开学之后,那被称作“少爷”的小孩儿再没看到,但是她的人生还是有点变化,因为上学的路上,学校里,她偶尔会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江一和江依。有时,他们会凑过来跟她一起走,或者对她笑笑,她也自自然然微微一笑,或者,不介意他们走旁边,但是,还是不会主动找他们讲话,他们问什么,她简略几个字回答。人多的时候,她自然是躲着他俩的,放学的路上,也从不给他俩靠近的机会。对她来说,沉默是金,既不招是非,也不会给后母抓到机会说更歹毒的话,也少几次挨打。她的世界,安静得只剩自己和父亲的呼吸。
      日子一如既往,八月的时候父亲终于回来了,灰头土脸的,她只管压水,烧水,把水盆往父亲面前端。父亲怀里抱着水强,从包里拿好吃的给他,也给她,她接过来,慢慢嚼,盯着父亲笑。父亲在家的日子,后母把把一年积攒的好脸色全部奉献出来了,会跟着父亲逗水强,会陪着父亲下地看看,会把他们三口的衣服洗了,甚至,能让她吃上肉。她也很用心地享受这短暂的宁静,不用每天山上田里,她多出来很多时间跟已经被她翻几百遍的书打交道。没有人知道,私下里,江一递给过她一本二年级的算术书。很多时候,她看着围在她周围等着喂食的小鸡们发呆,脑子里想的,是那些还看不太懂的数学式。她也趁后母不在,从柜子深处掏出跟被子卷在一起的两张黄色的小奖状给父亲看,看他脸上叫做欣慰的表情。
      父亲呆了一二十天又上路了,跟去年一样,把衣服,笔,纸,橡皮给她买全了,只是告诉她已经把二年级三年级两年的学费都交给校长了,让她乖乖读书,自己得到明年过年再回来。水晶看着父亲背着大包稍微佝偻的背影,心底流着泪。她想,一定得读好书,给父亲买个像南面那家时不时出入的会跑的房子。
      艰辛的一年一年过去,只是不会再向父亲刚走的第一年那样一个人过年。她一天天地长大,每一年最开心的就是过年,父亲会回来,后母会难得的温柔几天,水强,也会少欺负她几天,甚至不喊她“狐狸”!
      这几年,江一和江依跟她逐渐亲近,他们给她好吃的,借给她书,帮她赶走戏弄她的男女生同学,江一也曾为了教训欺负她的男生而跟人打架。她也许冷漠,也许孤傲,但是内心的坚冰正悄然融化。她能给人不同的表情了,偶尔会笑出声来了,能体会到除了冷之外的人间的暖意了。只是,他们的交情都很低调地表露,熟识的大人都不会知道。也许这对龙凤胎和水晶本人都默认,这村子其他的人都不会喜欢水晶,认定她是个野娃,有一个很浪荡的亲生母亲,为了不给他们三个小孩自己带来麻烦,地下的友谊,最合适不过。久而久之,也没人想打破这种交往方式了,也没勇气了吧,也或许,养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生存与生活的习惯,一种维持交情的本能。
      敏感如水晶,有好多次,总能感觉到一股不一样的眼光追随着她,那种目光的来源,她不清楚,也不在意,无害就行。
      她小学毕业时的那个年代,她家的那疙瘩,还未实行九年义务教育,破落的农村到五年级小学就终止了。这一年,水晶拿着凌家的电话兴奋地像父亲喊:“爸,我考了全镇第一...老师说,我的分数高得不像话,差一点点就双百了...我要去县里读初中了...爸,你回来送我吗?”她的话也只能到这里了,一旁的后母不耐烦地夺过来软声细语地编些谎话说给父亲。
      父亲这几年在外,真的挣了不少钱回来,夏彩娥也终不对着父亲趾高气扬了,只是在父亲归家的有限的时间和隔月的电话里,演尽温柔的嘴脸,欺骗憨厚老实的父亲。但,终归没做太出格的事,没撒不可饶恕的慌,大多也只是围绕水晶不该从父亲那里享有的利益做题。丈夫是她的,水强是她给父亲生的,而她,只是无情岁月留给父亲的一个累赘,况且,父亲为了她的存在已经牺牲了那么多。只要后母为父亲着想,疼爱父亲的儿子水强,总归比自己的生母对父亲做出的恩惠多很多很多,她不计较夏彩娥这么多年怎么折腾她,骂过什么,打了多少次。总之,是生母对不起父亲,也对不住夏彩娥,这么多年受的苦算是替生母受过吧,但愿夏彩娥出了气,能一心一意地对待她的父亲,陪着他安稳走剩下的人生。这些想法,是水晶很早就想好的,为此,她对后母的一切行径,沉默忍耐。
      那个夏天,父亲终究是回来了,父爱如山,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父亲把她送到学校,那所县城最好的中学。安排她进宿舍,给她买了新棉被,添置新衣裳,买棉袄的时候,跑了七八条街才找到家还有棉袄卖的店,这个冬天不会再挨冻,她的心里阳光耀眼。父亲走的时候给了她几百块钱让临时用,带着她到叫做“银行”的地方给她办了张卡,说,以后往这卡上打钱给她,并一点一点地教她怎么用。父亲还说,没事不用回家,周末出去玩玩,该买的就买。父亲走的时候,她送他到车站,看着父亲乘坐的车子慢慢缩小不见,她的眼角分明有泪。父亲,这么多年的爱,我以后一定让你过最好的日子。
      水晶的父亲不知道,他的媳妇夏彩娥为了让水晶上不成学,早在几年前就把她的书撕过,把她的作业扔到水里,甚至跑到学校去找校长要她的学费。校长可怜她,并且这么爱学习,这么出色的学生,生活富足的小孩比不上,认定将来这个孩子有出息。他把钱扔给夏彩娥,当面从自己腰包掏出替水晶教的学费。事实证明,他是明智的。父亲仍旧不知道,因为水晶求校长,不要跟她爸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