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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迷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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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看见他,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心虚。索性这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加上我刻意躲避他,两个人几乎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只在午休的时候,两个人在诊室门口擦肩而过,我趁那一瞬间小声说道:“昨天对不起,科里突然有事。”
他停住脚步,低声说:“嗯,我知道。没事。”
也对,既然是万能护士长,科里又有什么事是齐悦不知道的。
他眼帘低垂着,似乎是真心的不怪我。鉴于心虚我不大敢看他,可还是隐隐约约觉得,他总像是有点难过的样子。
不愿多想,我径直走开了。
两个人一整天再没说过别的话。
下班的时候齐悦仍然在忙,我暗自庆幸,飞速换了衣服,打算不声不响地溜走。一旦过了今天,我们势必没有必要再讨论昨天的事,于是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然而才走到门口,齐悦就叫住了我。
僵硬了一秒钟,还是不得不回头。齐悦站在护士站立,手里抱着一摞病历,冲我微微地一笑。
我说过,他笑得不多,每一次笑起来都让人觉得空气焕然一新。而今天他笑得格外灿烂,好像春暖花开似的。
我心里却一阵发凉。
别,我默默祈祷,千万别提昨天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今天能一起吃晚饭么?”
天不遂人愿!
和他吃顿饭倒也未尝不可,只是这样黏黏糊糊地拖延下去,只怕会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齐悦,”我清清嗓子说道,“我觉得咱们以后还是不要有过多的私人关系。”
他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笑仍然挂在嘴边上,只是那笑意一点点冻住了。我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索性一口气说下去。
“昨天的事咱们都是一时冲动,但事后想想太不应该了。咱们是同事,合作得很好,以后还是得继续合作下去。”我停一停,“你觉得呢?”
这回他完全不笑了,只是瞪着眼睛看着我,倒像是被我当头打了一闷棍似的。我心里不由得诧异,他至于这么吃惊?
“那如果我们不是同事,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半晌,齐悦开口问我,声音紧绷绷的。
我觉得耳朵里嗡嗡直想。
敢情他昨天不光是酒后乱性,还想着和我认真交往?
难道我技术真的那么好,居然一次就让他因X生爱?
“这么假设也没意思,咱们毕竟是同事对不对?”我竭力说得轻松点,好让气氛不那么沉重。虽说这会走廊里没人,可等会从哪冲出个护士来,看见齐悦脸上的表情,只怕要冲上来打我。
“我可以申请调走,也可以辞职。”齐悦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我觉得事情好像比我想象得更加严重。
“齐悦,你好好考虑一下,别这么冲动。”我放缓声音,循循善诱,“咱么昨天虽然睡了一次,不过那纯属是偶然,不代表咱俩一定得发展成什么。毕竟性就是性,但其他事情就复杂得多了,对不对?”
他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沈北华,如果我现在说我喜欢你,追求你呢?”
我不由得有些愕然——他居然这么认真!这到底是一时脑抽,还是他真的喜欢上我了?
没想几秒,我就觉得头昏脑胀,而他还是死盯着我不放。
“齐悦,我真的觉得这不合适。就算除掉我们是同事这点,我也觉得我们不合适。”我尽力使语调诚恳,却还是觉得自己脸颊发僵,“而且我现在不想和什么人扯上关系。”
齐悦仍然看着我,只是眼神慢慢地冷下去了。
“沈北华……”
他很轻很轻地叫了我一声,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那话难以启齿似的,就算是嘴唇微微颤抖,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再说。
我看着他掉头走掉的背影,心里觉得不是滋味。
早知道会这样,昨天就该把齐悦扔在他家门口!那样的话,哪来的这么多麻烦!
然而麻烦远远没完。
我的万能护士长,甩手不干了。
不是说他消极怠工或者非暴力不合作什么的,他是干干脆脆、彻彻底底地罢工了。
第二天他根本没在医院出现,别说请假,连个招呼都没向我打过。于是整个急诊室乱成一团:转诊的患者没有病历,医嘱审核频频出错,出入院办理基本停滞……此等盛况可用四个字来形容:人仰马翻。
快到中午时,连景琛都受不了了,打内线电话找我,劈头就是一顿痛骂:“沈北华你们怎么搞的!转给我们的患者病历一个字没写,连医嘱都没有!就算你们来不及写,至少简单交代下病情吧!什么都没有,让我们怎么办!”
我正忙的焦头烂额,只好答应着:“马上,马上让人给你送去。”
景琛显然余怒未消:“我患者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偿命!”
……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好容易把此起彼伏的事故处理完毕,全科的人都只剩下半口气。我第N次拨打齐悦的手机,仍然是关机。
“不像话!”我摔了手机发怒,其实心里倒有些发虚,“哪有他这么旷工的!”
“护士长昨天跟我交代了,身体不舒服,今天不来了。”看见我发火,老护士林秀飞放下手里的活儿,慢悠悠地说道。
其他护士纷纷附和。
刚才还是装装样子,这下我的火气真上来了。好家伙,敢情他旷工——不,是请假,居然只有我不知道?
“他耽误多少事,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怎么就不负责任了?”林秀飞针锋相对,“人都快卖给急诊科了,没黑没白的干活,铁人也累垮了。现在生病了,怎么就不能休息了?有没有人性了?”
我顿时词穷,憋了一阵,到底还是生气:“那也该安排好事情,看看今天乱成什么样!”
“乱不乱的又不是我们的事。”小护士们也不闲着,马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回嘴,“今天我们护士犯什么错了?”
“就是,出错的都是你们医生份内的事,平时护士长好心帮你们干了,我们又不欠你们医生的。”
“我们自己的活都干不过来,还能看着你们?真拿我们不当人使。”
“早就想说了,我们护士怎么了,护士也是人,一样正经医学院毕业的,凭什么有事就赖我们!”
……
不到两分钟,我就狼狈败下阵来——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反正都是我的错。
然而他们说的也在理,的确,齐悦帮我们做的,许多并不是他份内的事。急诊科医生人手严重不足,如果不是他,这些日子我们根本撑不过来。如今他一旦不来了,整个科室就几乎陷入瘫痪,寸步难行。
他为什么不来上班,我心里倒没数。是因为昨天的事么?可他一向是认真的人,工作极为负责,这样甩手不干实在不像他的风格。再说我们认识才多久,就算他是真的鬼迷心窍喜欢上我,被拒绝了又能有多大的打击?
难不成他是真的病了?
越想越心神不宁,掏出手机来按了重播键——仍然是关机。
他别是病重了。
想得心烦意乱,抽了个空还得去给景琛送点吃的赔罪。景琛显然还是生气,我给他解释了一下事情经过,他却立刻露出一付理解的表情。
“也难怪。”景琛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齐悦刚从我们科调走,我们也乱了一阵。他实在是太能干,又是护士长,又顶一个住院总。他在的时候,什么事都依赖他,他一走了,就跟铁轨悬空一样,一摔到底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干笑两声。
如果说我现在不需要什么,那就是由景琛来提醒我,我有多依赖齐悦。
“他病得怎么样?重不重?什么病?”景琛倒是挺关切的模样。
“我也不知道。”我如实回答。
景琛一脸批判地看着我,仿佛我虐待了科内职工。
“不是,我觉得他可能没生病……”我想了想,终究还是决定对景琛坦白一部分,“也可能是生病了。但昨天我们闹得有点不愉快。”
景琛当场发怒:“沈北华,你对他怎么了?”
我头上简直冷汗涔涔。
“不是……是个误会。”我清清嗓子,佯作镇静,“他觉得我喜欢他,我澄清了,然后就闹得有点尴尬。没别的。”
景琛眯起眼睛盯着我,满面狐疑显然是不信。
“反正差不多哦就是这么回事。”我搭讪着说道。
“你不是真的喜欢他吧?”景琛不知怎的,语气里有些担忧。
连日来他对我非打(并没有)即骂(这倒是真的),难得这样和颜悦色,我顿时起了调戏之心,决定戏弄戏弄他。
“那也不好说,我觉得他挺好的。”
这倒也不是撒谎,实事求是的说,齐悦确实比我好上几百个等级。
当然,和我比本身也很没有出息。
然而景琛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严肃。
“沈北华,你听说的,别去招惹他。他不适合你。”
没吓着他,我倒有些惊讶了:“这是怎么的?我以前毫无节操你不管,现在预备认真了你倒不同意?”
“我不是不同意你好好谈恋爱,这些年我一直劝你……”景琛停顿了一下,极为认真地看着我说道,“但是齐悦不行。你听我的,这孩子他……”
我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等着他说下去。然而景琛略一迟疑,终于只是说道:“你是该找个人好好谈恋爱,但不能是齐悦。他不合适。”
他的确不合适。
任何人都不合适。
因为不合适的那个人,是我。
经过了惨烈的一天,好容易能够下班,几个小姑娘已经累到半死不活,抓着我追问齐悦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了看抽屉里等待他签字的若干病历,只得又给他打了次电话:仍是关机。
可能是忘了带手机,或者干脆就是在闹情绪,不代表什么。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那闹腾到最后,还不是要被救护车送回到急诊来。
干笑了两声,我换好衣服,想着回家后也没事可做,一时间倒有点踟蹰。
要不要去看看他?
别是真的病到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吧?
——就算真是那样,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人见人爱,自由人前去照顾,我反倒该多关心关心自己才是。
按照我现在的境况,恐怕尸体烂了也不见得有人在意。
开车前往常去的酒吧,坐了两分钟倒烦躁得不得了,只觉得屋子里音乐吵人空气污浊。白花了酒钱,一口也没喝下去,倒带着一股怨气出了门。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地想了好久,计划着等明天齐悦来上班,该怎么教训他的无组织无纪律。
可惜我显然多虑了。
第二天,齐悦仍旧没来。
这下护士们也有些慌了——什么样的病要休息两天。
打他的电话仍是关机,我急到去人事科翻他的档案,却发现他并没留下家庭地址和紧急联络人。
白遭了人事科小姑娘的白眼,结果只落得又读了一遍他光彩夺目简历的下场:某某高中毕业,高中期间获得全国英语大奖若干;大学期间年年奖学金,还参加了德国急救夏令营;硕博连读期间3篇SCI,5年就拿到博士学位……这样可怕的简历,大概只有景琛可以与之一较高下。
细想一下,从前我和景琛并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差距,单就成绩来说,大学期间我甚至比他要好。就说齐悦去的那个急救夏令营吧,我大学毕业那年也去过一次,并且终生难忘。
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一从德国回来,徐然就向我提出了分手。
——不要想了。
刚想再看看齐悦是哪年去的,人事科的小姑娘已经不耐烦起来,说是档案室催着她要档案。偷看了别人的东西本就心虚,我只得整理好还给她,垂头丧气的回科室去了。
管他是哪年去的,我和他差了五六岁,总不会是一年。当务之急是得把他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抱着这样的想法,下班后,我开车去了齐悦的家。用和上次一样的方法进了大门,我走到他上次站着的门前,犹豫半晌还是按动了门铃。
门铃没响,估计是坏了。轻敲了几下门没有反应,于是我越敲越重,最后几乎成了砸。
门内静悄悄的,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我在门口站了一会,迟疑着该不该走开。
睡着了?还是根本没在家?
按照我刚才的力度,只怕昏迷的人都能给震起来。
如果出门了,那会是去哪了?吃饭?买东西?
如果真的病到上不了班,那怎么还能够悠哉地出去闲逛?
正犹豫着要不要等到回来,身后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一个中年妇女手里提着垃圾,正要下楼的样子。
我和她对视了两秒,发觉她目光里满是怀疑,只得尴尬地解释道:“我来找这家的,是姓齐吧?我是他同事。”
中年妇女推推眼镜,半晌才“哦”了一声,仍然盯着我。我呆立了一会,才发觉自己挡了人家的道,赶忙让开。
她快步下楼去了。
等到她到完垃圾回来,我还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走。看到我这模样,她终于开口说道:“这家是姓齐,住了个年轻小伙子,不过不大回来。”
“不大回来?”
“工作忙吧……基本没见回来住。我搬过来几年了,就搬来的时候见过他一次,晚上他家的灯基本不亮。”
大约是我惊诧的神色吓着了她,她满脸嫌恶地回到自己家去,把门关上了。我在原地又站了一会,最终还是走了。
齐悦的电话仍然关机。
翌日,他仍然没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