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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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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已不再是从前。
上天开了一扇窗,给了他新鲜的生命,却又不把他送回原处。似是有心让他做一个旁观者,重新审视他过去的生活。
现在的他,依然姓关,关重山,名字一样,年龄却倒退好几步。二十八岁,正是黄金时候。在上一世,二十八岁的他早已做到部门经理,被老总视为心腹,扶上马,拉一把,前程似锦。学历杠杠的,身边有的是兄弟投靠帮衬,春风得意,与严沁初识乍逢,一见钟情,情场事业,携手相欢。
但在这一世,他不过是一个名叫关重山的快递员。职高学历,之前的职场生涯,与事业二字毫不沾边。顶多算是糊口:在厨房帮佣,在IT卖场做过售货,扛过水桶,洗过车。最落魄的时候半夜守持一块路牌在高速公路入口处给进城的车辆带路。快递员是他最新的人生起点,才做了一个星期就因为车祸倒在医院病床上昏睡不醒。
四肢五官器脏,除了擦伤样样都是好的。但人却陷入昏睡中,直到另一个灵魂进入。
庄生迷蝶,谁又是谁的梦?
墙壁斑驳,药水厚重。人声粘腻,噪杂如艳阳下的蝉。
“怎么还不走。没事就出院。床位紧张着呢。”小护士说。
陪护在关重山床前的一个劲瘦的妇人,砰的一声跳起来,拍着手,大声骂道:“感情不是你遭了灾,说声出院,就这般轻巧。我儿子住进你们医院,四五天了,连到底是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你们还好意思舔着脸说是三甲医院。什么主任专家教授,通通都是没用的废物。我告诉你,如果你们医院不拿出个章程,我就不走了。”妇人说到气愤处,居然就红了眼圈,青白了脸。“你们大家伙评评理,连我儿子是个什么病都诊不出来。这算什么医院。这期间,给我儿子乱用了多少药,只要人好,钱这种小事就不提了。但是,如果有后遗症怎么办?哎,可怜我一个寡妇人家,好不容易把儿子带大,兢兢业业的供他读书,看到他成家立业,现在媳妇肚子里又有了孙子。”
“媳妇啊,”妇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从四周围着的,看热闹的人群里揪出一个二十出头,个子小小的女孩。
女孩扎着一把马尾,身形小小,肚腹鼓起,看得出是有孕在身。身上披着一件宽松的蓝布衣服,活象是从年画里出来的人。头压得低低,似是恨不能弯到地面。被老妇人,也就是关重山现在的妈扯得是东倒西歪,却一声不吭连滴眼泪也不曾落下。
关重山躺在床上看得分明,在背对着人的地方,关母伸出枯长的手指在媳妇身上狠掐了好几把,媳妇终于忍不住哀泣着出声,一声声喊:“妈,妈。”
“你男人在那里,他若是死了,病了,残了,看你肚子里的这块肉将来能依靠哪一个。”
“儿子啊,”关母扑上前,拉着关重山的手,抽泣着鼻涕眼泪的糊了一被。哽咽着:“你三岁时你爸就走了,我一个人守寡,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任谁劝我,我都不嫁,就是怕你受屈服。可不曾想,差一点,差一点就,------”
白发人送黑发人。
关重山心里象是被重重的擂了数击,眼前金星闪烁,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枕边的监视器,尖利的咆哮着,周围看热闹的人,比关母动作更快抢先喊:“医生,护士。哎呀,老太太,你怎么了,老太太不行了。”
数道白光闪过,他坠入无穷的重重黑渊。
雾气迷蒙,长路无尽,泉水叮冬作响。象上一世年幼时分母亲在他耳边哼唱的乐曲:孩子,我亲爱的孩子,愿你平安成长,愿你幸福快乐。
上一世的母亲,也是在关重山三岁时即失去丈夫,以寡妇的身份独自一人,抚养儿子,辛苦工作,支撑家庭。熬到五十,头发已近全白,他也曾依依在慈母膝下说:“妈,我会好好孝敬您的。”
可他的孝敬就是在母亲临终时依然陪伴在情人身边,让母亲气郁心胸,一个人孤单上路。
母亲,喔,人人都称呼她关老太太,曾对关重山说:“你和严沁的事,在你与雨珊婚前,分也好,和也罢。我从来不曾管过。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严沁抛弃你与别人结婚后,还回过头来与你纠缠不清。儿子,婚姻是有责任的,什么是忠诚,忠诚就是约束自己,用行动来证明自己对得起这份责任。我知道你恨我,或是你恼我,气我,责备我逼着你与雨珊结婚。因为你认为你与雨珊没有爱。可什么又是爱?难道在你心里,爱就是荷尔蒙周期性升高?儿子,爱,男女之间,这一生的爱,固然与化学元素有关,可是在激情消散之后,更多的依靠,是你们彼此之间要秉持相同的信念相互温暖依隈鼓励着对抗这生存的严寒。爱是种修行,是对自我的磨炼。”
关重山不能认可关老太太的话。
如果把爱视做修行,那么,是否什么样的人,哪怕阿猫阿狗,他都能爱上并相伴终生。
老太太半生守寡,全靠一点信念,才支撑着活下去。
是他毁了老太太的念想。
老太太曾拉着秦雨珊的手,对关重山泣道:“这肚子里的可是你的孩子,你的亲生骨肉。你既然有了这孩子,就有责任抚养保护一生一世。”
那时秦雨珊怀孕已经五个月,之前在他的百般恳求下,坚持不肯松口堕胎。见到关老太太,更是躲在身后,不肯现身,只是抽声低泣。
哭,哭能解决问题吗?
严沁已经离婚了,严沁在等他,他爱的只是严沁。
孩子,什么孩子,不过是肚中的一块肉,关重山痛苦的哀求说:“妈,妈,严沁也能生的,我将来一定能陪你一个孙子,一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孩子。”
秦雨珊一改往日的贞雅娴静,尖叫着说:“孩子已经有心跳了,关重,你这是谋杀,是谋杀。”
关老太太把一只烟缸重重的砸在关重山身上,喘息着喊:“你滚,你滚。”
他以为母亲总会气消,总会好,总会象从前一样,万般原谅。
可就是那一次争吵,关老太太病情急转直下,老太太瞒着哄着,不肯与儿子见面,即使勉强碰头,也是姿态端庄,一丝不苟。
他那时全心都在严沁身上。
严沁负气结婚,嫁得并不好,过得更不容易。前夫有暴力倾向,稍有不愉即把严沁当沙袋暴打。报过警,也找过人调解,可有什么用,夫家虽不算很有势力,在当地却也是有名有姓。而严沁上无兄弟,下无姐妹,娘家父母老老实实兢兢业业,更远在仟里之外,使不上半分力。而严沁当初是因为关重山的缘故才孤身一人到此。
是他负了严沁,是他负了所有人。
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迷梦。关重山放声痛哭,直到手脚痉挛,四肢麻木僵硬。
“妈妈。”他向伏在自己床头哭泣的母亲保证:“我不会再丢下你。”
“那你媳妇呢?”
关重山瞟了一眼媳妇鼓起的肚子,保证说:“我也不会丢下孩子。你放心,你们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