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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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众人怎么想，表演还在继续。
《桃花扇》讲述的是名妓李香君与她的心上人侯方域的爱情故事，主人公所处的明代已接近灭亡，明朝改革派侯方域逃亡南京，结识李香君并与之完婚，后遭到故事中的反派人物阮大铖的迫害，李香君被逼嫁人，她坚决不从，“血溅桃花扇”；最后侯方域与李香君一同还山出家，遁入空门。
平心而论，陆一谦的戏曲技巧是杰出的，至少裴洛丹见过的所有人中，无人能出其左右。一颦一笑间将一代名妓李香君的形象演绎得活灵活现，魅惑而不失贞烈，勾人却不失纯洁。一柄普通的绢扇，在他手中却恍若成了艺术品，毫不矫揉做作，又没有男性棱角分明锋芒毕露的刚硬，让人看了很舒服。
昆曲经典的“水磨腔”也被他运用得恰到好处。男女声交替进行，毫不慌乱，转换得极为自然，将男女主人公之间缠绵的爱恨情愁，在眼波流转中表现出来。
李香君近乎无声地小碎步走至台前，银蓝色耳饰微颤，几朵蓝色头花更为这位具有民族气节的奇女子增添一分妩媚。李香君眉目含忧，凄婉却坚定地唱道：“便等他三年，便等他十年；便等他一辈子。我立志守节，岂在温饱。忍寒饥，决不下这翠楼梯！”
这便是阮大铖狐假虎威，借助当朝皇帝的威慑，企图迫使李香君另嫁与人的一幕了。李香君面对淫威坚决不从，在好友李丽贞百般劝说下，仍坚定不移，断然怒斥，以表忠贞不渝。后来阮大铖派人掳她下楼，她一身傲骨哪容这般侮辱，竟一头撞在了地上，“把花容撞了个稀烂”，鲜血飞溅，险些闹出人命案。
这是全戏最动人的一幕。在陆一谦神乎其神的演绎下，病弱哀婉但依旧忠贞的李香君仿佛跨越了百年时光，活生生地站在了众人面前，在灯光中仅仅是浅笑不语，便足以令人遐想无限。
“春风上巳天，桃瓣轻如剪，正飞绵作雪，落红成霰。不免取开画扇，对着桃花赏玩一番。”李香君缓缓举扇，美目含凄，“溅血点作桃花扇，比着枝头分外鲜。这都是为着小生来。携上妆楼展，对遗迹宛然，为桃花结下了死生冤！”
恍若六月飞雪般凄切，灯光明明仍是暖色调，却让人觉得光亮顿时大盛，李香君哀转婉约的唱腔如同浸没在苦水里，柔柔的透出一种令人不禁落泪的美。
李香君缓步走到舞台中央，绢扇轻摇，拉长音调，苦涩地唱道：“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人瞧——”
灯光缓缓地暗了下去，“无人瞧”最后那哀凄的长音调子偏高，又逐渐转低，仿佛渐渐消失的空灵之音，留下遐想空间无限。舞台帷幕从两边合拢了起来，李香君最后那对摄魂夺魄哀情不绝的美目，已深深烙在观众心里。
除了裴洛丹。
陆一谦的表演很美，美得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然而他直觉地看出，陆一谦正和以前的他走着一样的路——技艺精湛，无心无情。
难道所有学戏曲的都要渡这一劫吗？
裴洛丹苦笑，闭眼放松身体，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给陆一谦——出发前，老孟曾把陆一谦的手机号给他，接着就陷入浅眠，他对这次演出会，已然失去兴趣。直到陆一谦悄无声息退场、齐杰艾重新登台那一刻，他才强打起精神，打算看完最后的流程。
齐杰艾说，对刚才的表演，大家有何评价？
如裴洛丹所预料的，会场安静了几秒，人们与邻座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大着胆子说：“好极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棒的表演！”
有了这“良好”的开始，铺天盖地的吹捧赞扬随之而来。
陆一谦的好友面带笑容夸赞道：“不愧是顶级的艺术家，这次表演足以成为史诗！只可惜这却是最后的辉煌，实在是戏曲界一大憾事！”
戴着厚眼镜的学者们一推镜架，也给予极高的评价：“非常好，无论是艺术性还是表现张力，都让人觉得不虚此行啊！”
“是啊！精湛的技艺，充沛的情感，太美了！”就连艺术造诣颇深的大师也露出了微笑，只字不提半点缺陷，“陆一谦年纪轻轻能有这么大的成就，真是后生可畏啊！”
“太棒了！大师就是大师！”
“在我见过的所有戏曲家中，陆大师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戏曲界的骄傲！”
……
所有人都在想着法子称誉歌颂，就差给陆一谦全身镀一层金塑个金身把他奉为观音菩萨供着以表自己的崇敬之情了，可是作为陆一谦夫人的齐杰艾，却没有表现出自豪、骄傲、欣慰等一系列正常人该有的情绪。
她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她一拳砰的砸碎了实心木桌面。
她愤怒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们算什么专家！算什么内行！你们……真的有用心在看吗？！混蛋！！”
场面一度失控，所有人都愣在原地，望着台上那个不久前还很“蛮横无理”的女子，此时突然哭得一塌糊涂，喉咙的干涩哽咽通过话筒，毫无防备地传出来。
她是为陆一谦感到悲愤！
他苦苦追寻多年的戏曲最高境界，却被这群只知阿谀奉承的乌合之众搅得支离破碎！刚才的《桃花扇》他根本没有用心表演，只是徒有虚表的空壳罢了——可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这算什么专家！算什么内行！算什么混蛋大师！
陆一谦就要隐退了，虽然有齐杰艾陪着他，但在戏曲方面，能接触到他的灵魂的并不是她，而是那个还未出现的知音。所以陆一谦在收山前，举办了一次告别演出会，他卑微地乞求着——找到他的知音。
如此糟糕的表演，如此空洞的情感，为什么没人站出来说这一切都糟透了？为什么他们都顶着一张张虚伪的面孔大肆赞扬？为什么记者们只忙着按快门却不曾顾及观看他的表演？！
齐杰艾哭得歇斯底里，记者手中的相机闪得兴致勃勃。
她如同屹立在寒风中的傲梅，美丽而脆弱，却固执的傲立着，用衣袖掩盖了全部软弱，短促的抽泣声也被她咽回喉中。
而后轻轻的，一件戏服温柔盖过她头顶，遮住了她略显单薄的身影。一只大手隔着衣服揉了揉她的脑袋：“笨蛋，哭什么，我又不是死了。”
换上便服的陆一谦，褪了装，卸了妆，扶着齐杰艾的肩膀把她揽进怀里，俊朗非凡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为她轻柔地擦去眼泪，话却是对着台下的人说的：“各位请回吧，演出结束了。”
“什么！可是陆先生还没有决定您的关门弟子呢！”
“是啊陆先生，您可不能食言！”
台下对自己还算有信心的人都急了，他们都是同龄人中的翘楚，或者是权贵的子女，能来这里实属不易，若是空手而归，面子上就抹不开。不甘与自傲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他们再也按捺不住，纷纷要求陆一谦选出个“最合格”的弟子来。
“啊，这个啊。”陆一谦毫不避讳的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齐杰艾一口，安抚的揉揉她脑袋，收到已恢复常态的夫人一枚白眼，“我已经决定了呢，不过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屈尊让我当他的老师。”
众人露出明显不信的表情，情绪更为激动：“什么时候决定的？！这肯定有黑幕啊！”“陆一谦也不过如此！”“说啊，告诉我们那个人是谁啊！”
陆一谦温和地笑了笑，神色已有些不快，掏出手机，把最近收到的那条短信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就在我结束表演后不到一分钟，有人给我发短信，这样评价我的表演——‘技艺精湛，无心无情。’这个答案，是我等待许久的。至于他的名字，恕我不能公布。”
他带着齐杰艾向后台走去，任由背后闪光灯亮成一片。
不久裴洛丹的手机收到一条新短信：今天下午两点半，DM咖啡厅见。Ps：若不清楚南京地形，你可以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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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