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掌》青俗

10、新伤入旧纹

　　在许家，云析吃最精致的食物，穿最舒适的衣衫，住最雅致的房间，得最周到的服侍。

　　一切都是最好的，连右边脚踝上的锁链也是，纤细，轻巧，精致，坚不可催。

　　云析如一只美丽的囚鸟，被困在了纯金打造的牢笼当中。

　　不对，囚鸟出了牢笼还能高飞，可他却再也不能，因为，他的一片天空已经彻底坍塌了。

　　云析过得浑如行尸走肉，不发一言，按时吃睡，只是偶尔会整夜不停地咳嗽。

　　许世平百计齐出，却始终不能让他沾染上半点生气。

　　可他并不气馁，一有空闲便到房间里陪着云析，哪怕他从不理他。

　　然而没过多久，北边再次大乱，因为上一回表现突出，皇帝点名让许世平领兵再战。文强武弱，朝中已经没有堪当大任的武将了。

　　名义上的金面将军文睿也榜上有名，但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躲了过去。

　　许世平告诉云析，云析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等我回来。”再深看云析一眼，许世平起身离去。

　　小半月后，仿佛被遗忘了，再也没有人给云析送饭。

　　许世平不在，管家病倒了，府里全由刘氏做主。

　　实在饿得厉害，云析去撕盆栽里的花叶吃，吃完了，又开始吃剩下的泥土。

　　他要活着，不然，文睿怎么办？

　　终于有一天，房间里能下咽的东西全都让他给吃完了，云析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

　　夜里，外头开始喧闹不休，各种声音混在一块，似乎永无休止。

　　有人推门而入。

　　“敌军快攻过来了，这个国家要完了。”刘氏爬到床上，摊开云析左边手掌，“世平生死未知，他待你一心一意，你总不能辜负他。”

　　一根长钉从云析掌心穿过，一寸一寸地被刘氏敲进床板当中。

　　云析自喉间发出声声痛苦呻吟。

　　他扭头看去，鲜血已经沾满了掌心，就好像他七岁那年，父亲亲手为他刻上一道掌纹的时候那样。

　　长钉正好钉在断纹中央。

　　临走前，刘氏又推倒了烛台。她已经恨死了云析。

　　火光里，云析忽然生出幻觉，他看见了文睿。

　　文睿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钥匙，很快解开云析脚上的锁链。

　　他顾不得多说什么，只拉云析坐起来，“云析，快跑！”

　　牵扯之下，左手掌心一阵剧痛，云析惨叫一声。

　　文睿这才留意到他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掌，掌心竟是半截铁钉。

　　“啊……啊……他们都做了什么？他们都做了些什么！”

　　文睿爬上床，企图徒手拔出钉子，云析强忍痛楚，捉着他一只衣袖，“文睿，我只问一句。”

　　“若我已经不能够左右你的身子，今天你还会不会来？”

　　文睿想也不想即一口应下，“会，当然会！”

　　云析笑了，因为太久没笑过，嘴角有些僵。

　　他在说谎，他知道他不会。

　　云析看看在房间另一头越烧越旺的火，轻声道：“文睿，你快走吧，起码能留下一条全尸。”

　　文睿抱着云析大哭不止，“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哭罢，他猛跳下床飞奔而出，他要找一个池子跳进去，说不准就没事了。

　　云析看着文睿迅速消失的背影，很想痛哭一场，然而眼里干涸，悲哀到了极致，反而大声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又开始剧烈地咳嗽，拉扯得左手一刻不休的疼。

　　疼至麻木。

　　老天爷怜惜，一瞬间替他落下泪来，直欲以泪水倾覆天地。

　　管家带人冲进房间，当看见云析被钉在床上的一只手掌，他一声长叹，“造孽，造孽啊！”

　　云析左手的五根手指，从此不能动得似常人般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