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折子里的小时光》戏折子里的小时光

10、《梨花殇》贰·殁离

　　贰·殁离
　　王石用七姑娘那笔嫁妆在镇上开了一家酒楼，取名七情楼，生意红火。
　　成亲后，王石对她一日赛一日的好，可是七姑娘对王石还是平平淡淡，不冷不热。
　　七姑娘喜欢在家绣梨花，七姑娘喜欢在绣梨花的时候望着窗外的梨树发呆，七姑娘喜欢发呆的时候不能被惊扰，否则，会小小地闹上一场小病。这是伺候七姑娘的阿翠所熟知的。
　　王石的生意越做越大，七姑娘也随着他由小乡搬到小镇，小镇搬到小城，小城搬到大城，最后他们居然在京城落了户。王石感到异常满足，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与七七成亲七年有余，如今七七还未给王家添过子嗣。京城的人都道王大官人痴情堪比董永。如今像王石这样家大业大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更何况宋氏连个女娃都不曾为王家添过。阿翠却是知道了真相，她撞破了七姑娘一直在服用龙涎香。
　　龙涎香，女子服用，不可得子。
　　阿翠很替王石不值，她觉得七七这样的女子实在太不知惜福。于是她告诉王石，“老爷，我亲眼所见，夫人服用龙涎香，如今她梳妆最里层的暗格里还藏着呢！”
　　王石当夜冲七姑娘发了一场火，“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于玉？！”
　　七姑娘被王石推倒在地，窝着身子咳嗽，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也不吭声。
　　王石本来心有不忍，可看到她这样子，顿时大怒，直气得发笑，“宋七，你不是一直在打听于玉吗？我知道他的去处！”
　　七姑娘抬头看他，眼神充满疑问。
　　“人家现在可是圣上钦点的巡抚，娇妻美妾，他还会要你！你以为你如今这个样子，除了我这样的蠢蛋还会有谁肯要！”说完，把门一摔，宿在书房，与阿翠酒后乱性。
　　两个月后，阿翠被诊断怀有身孕。又隔一月，阿翠被娶进王家，府里的丫头称翠夫人。
　　不知内情的人同情地看着七姑娘日渐消瘦，暗里骂着阿翠不要脸的狐狸精，拆散人家恩爱夫妻。
　　又过了三个月，京里热闹起来了，人人传言，于巡抚于青天回今复命了。
　　那日，七姑娘陪阿翠去寺庙祈福，遇到那人，于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是他们再见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语带哽咽，眼圈发红，好像又回到他们分别的那个午后。
　　“玉郎。”七姑娘下意识开口，又想到什么，改口，“于大人。”
　　“七七，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玉郎。”于玉苦笑。
　　“于大人，如今七七已嫁作他人妇。昨日之日不可留。”七姑娘冷冷道，与于玉拉开距离。
　　“我听说你找我？”于玉转身，望着虚空，叹口气。
　　“百姓都道你是于青天，你可记得当年答应过我，为我爹娘。。。。”
　　“七七，我从未忘记。你以为我为谁做着青天大老爷？”于玉打断她。
　　“于大人，如今早已物是人非，你不必。。。。”七姑娘凄苦道，“再说，来不及了。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七七，我没有成亲，我找了你整整七年！”于玉白净的脸急的发红，抢着道。
　　“玉郎，你说什么？你不是早与公主成亲了吗？”七姑娘的心突突的跳，有什么呼之欲出。
　　“与公主成亲的是状元郎，我是探花。当年我得到圣上赏识，与圣上说了你爹娘的冤情，圣上命我彻查此事。后来牵连到一个巨大的贪污案。我身陷囹圄，幸得恩师相救。最终还是帮你爹娘报了仇。此事耽误了两三年，等到我再回到梨花乡时，听闻你已与王石成亲，搬走了。我那时，大病了一场，以为差点就再见不到你。。。”
　　“玉郎，别再说了。”七姑娘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流出。
　　“不！”于玉痛苦的喊道，“七七，你让我说完，这样即便日后我死了也可瞑目了。”于玉抱住七七消弱的身子，“七七，你比以前瘦了好多，他待你不好，对不？我知道他待你不好。他前几个月还娶了一房小妾，他如何对得住你？”
　　“也不能怪他，他也很苦。”七姑娘轻声说道。
　　“不怪他！你知不知道就是他拆散了我们。他当年故意误导你，我和公主成亲。后来苦心经营，瞒着你我找你的消息。再后来多次搬家。直到三年前你们来到京城，我才探知你们的消息。”于玉脸色露出讥讽轻蔑地‘哼’一声，“他这样的人倒适合做奸商。”于玉亲吻七姑娘的青丝，“七七，我们走吧！我可以弃官，从此我们隐姓埋名，做一对神仙眷侣！”
　　“玉郎，对不起，王家对我有大恩，我不能。。。”说着，七姑娘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小腹。
　　“哈哈！好一对神仙眷侣！”王石怒目瞪着于玉，讥笑。阿翠着一身艳红的绸缎，挺着大肚子，乖巧地依偎在王石肩上，“相公，我说他们在幽会你还不信！”
　　“贱人，你给我住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给他们创造的机会？”王石推开像水蛇一样黏在自己身上的阿翠。阿翠‘哎呦’一声，“相公，我肚子里可是你们王家的根！你就使劲的推他吧！”言罢，又作可怜状地哭哭啼啼，“我可怜的孩儿，你爹爹不疼你，娘亲也是个没用的。这叫我们娘俩以后如何过活。呜呜呜。。。”
　　“好啦，你先回去，宣玉斋你看中什么就买什么。别再在这闹，荒山野岭的，小心动了胎气！”王石又叫来下人，嘱咐照顾好阿翠，送她回去。阿翠一幅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一去三回头，但终是离开了。
　　阿翠离开后，除了夏日午后寺庙的蝉鸣，四周死一样的寂静。
　　还是于玉先开的口，“王石，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有了阿翠，七七我要带走。”
　　王石沉着一张脸，“于大人，宋七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凭什么带走她？别以为你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就可以为非作歹！如果你敢在天子脚下强抢民妇，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告到圣上那去，难道你还当我是当年梨花乡那个没用的蠢小子！我死都不会成全你们的！”只是这时，于玉没想到王石竟一语成谶。
　　“王石，你根本不爱她，何必霸着她？如果你想要权势，我可以帮你，如果你还是七七的石大哥，就应该为她的幸福着想！何况，阿翠已经怀有身孕。。。”
　　王石抓起七姑娘的手，“七七，你跟他说，为什么原本该怀着我孩子的人会变成阿翠？为什么？”
　　于玉扳开王石紧抓七姑娘的手，责怪，“你抓红了她。”
　　王石眼角发红，凄苦道，“如果不是知道你十年来一直打听他的消息？如果不是知道你背着我一直服用龙涎香？如果不是酒后乱性？七七，你才是我孩子的娘亲！我王石那点对你不好，你就是颗石头心也应该被捂热了吧！”
　　“石大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之所以打探玉郎的消息是因为。。。”七姑娘拉着王石急欲解释。
　　“听听，成亲十年了，你从不曾叫过我一声相公。反倒一口亲的叫他玉郎！呸！”转过头，眦目瞪着于玉，“于玉，如果你是我，你又会如何？你口口声声骂我奸诈，你可知，如果没有你，我和宋七肯定是恩爱白头的。我比你更早定下她！”
　　“王石，情爱不可勉强。”于玉心下有些不忍，但这次他不会再放手，“我会带走七七的，皇上也是性情中人，我早就将我和七七的事与他说了，他也有意成全。”
　　王石这下真急了，大声朝七七吼着，“宋七!你可还记得我家老头子临终的嘱咐！我王家对你如何，你真要和他走了，让世人都嘲笑王家！”
　　七七摇头，“于大人，你我今生缘尽。你应该知道的，早在你得知我和石大哥成亲的那刻起，我们已然缘尽了。不然，你在三年前得知我的消息后就会来带我走的。于大人，你不必再辩解，你来得太晚了。”
　　于玉搂住七七，“七七，我知道我晚了，是我不好，我不该自以为是，把你交付给王石。我马上就带你离开，我在乡间购了一间小院子，院子里外种上好多你喜欢梨树，我一直想告诉你梨花开满的时候有多美，可是你不在诗句还未作好。。。。。我。。。”
　　“玉郎！”七姑娘望着于玉，眼里有太多难以言明的东西。
　　“宋七，你跟我走!”王石说着，一拳打在于玉脸上，扯着七姑娘离开。于玉的护卫见状，提刀上前，王石的打手们也不甘示弱。
　　而七姑娘晕倒了，这一架到底没打成。
　　七姑娘再次醒来时，丫鬟小桃告诉她，“夫人，你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哼，看阿翠那个狐狸精还敢仗着自己的肚子作威作福，再怎么说你肚子里的才是正房嫡出的公子，她那个肯定是个赔钱货！”
　　“小桃，你怎知是个小公子，不一定是个小小姐。我倒更希望是个小姑娘。”七姑娘温柔的抚摸着小腹。
　　“夫人，您怎么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王家这么大的产业，你当然要先生个公子霸着喽！再说老爷发家的那笔钱财还不是您的嫁妆！”小桃嘟着嘴，不服气道，自从阿翠做了姨娘，她可被她欺负惨了。
　　“小桃，我平日太贯你了，说什么胡话！老爷今日全凭他的本事！”七姑娘平日待人温和，可是生气起来比阿翠还吓人。
　　“夫人，小桃知错了，您快别气了，小心动了胎气。”小桃赶紧跪下。
　　“算了，你起身吧。”七姑娘看着跪在地上的小桃，还是没忍住，问道，“小桃，我是怎么回来的？于大人？”
　　“夫人，什么于大人？你不是和老爷一起回来的吗？”小桃好奇地望着七姑娘。
　　“呵呵！看看我们的大夫人，一醒来就记挂着老相好，老爷我说什么来着，她肚子里那块肉还不知是不是咱们王家的呢？亏您一听说她醒了，放下生意不管，就往这边跑！”
　　七姑娘眯了眯眼，顺着阿翠尖酸的声音，望向门口，王石逆光站着，一动不动，七姑娘看不清他的神情。七姑娘想说些甚么，刚要开口又觉得反倒会被阿翠倒打一耙，索性依在梨花镂雕的床梁上，闭着眼，不支声。
　　王石‘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几个月后，阿翠顺利产下一名男婴，王石为他取名王书成，说是希望日后能做名读书人，高中状元。七姑娘听后，没说什么，只是她想起自己闺名为书媛，叹了口气。又几个月后，七姑娘顺利诞下一名女婴。孩子出生时，王石已然奄奄一息，他这一年来日日流连烟花之地，惹了花柳病。孩子生下十天后，王石要看孩子，七姑娘想了想，还是抱着孩子去了。
　　王石让孩子滴血认了亲，小女婴小手被利刃割出鲜红的血，疼的哭的厉害。七姑娘的心也跟着痛的揪成一团。王石看到相融的血液，笑的好似幼时他初见七姑娘的模样，傻里傻气。
　　七姑娘无奈地问他，“若是不相融，你要如何？”
　　王石苦笑着，指了指自己如今狰狞的脸，说，“就让它带走我们三个。”
　　“那你现在只能自己被它带走了，石大哥。”七姑娘抱着女儿离开那间无人敢进的院子。
　　王石死了，七姑娘为他穿了七天白衣，她也终于答应了于玉与他一同离开京城。王石头七那天，阿翠约了七姑娘在莲花池见面。七姑娘想了想如今王家家大业大，离开前是应该嘱咐她两句，遂应下。
　　“姐姐，老爷这么一走，留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的，以后可如何是好！呜呜呜。。。。”阿翠吵的七姑娘心烦，直道，“我只要女儿。我已经决定和于玉离开这里，王家所有以后就是你的，你以后不必再在我面前、老爷面前演戏了。我知道你与家里那个长工大壮有私情，就算做交换，你对外说我为老爷殉了情，小小姐也夭折了，掩饰我的离去。我替你保住你儿子的秘密。如何？”
　　阿翠脸色一变，过了会才犹犹豫豫说道，“我——如何——信得过你？”
　　七姑娘本来也不是个精于算计的人，向来直爽，不耐烦道，“你信不信由你！”转身要走，“你不掩饰也罢，反正也没差别。”
　　阿翠眼珠一转，拉住七姑娘要离开的身子，“好好好！好姐姐，妹妹当然信你。只是你和于玉离开的细则，我们还要好好商量，借一步说话。”
　　阿翠把七姑娘领到莲花池边，便将她一把推了下去，七姑娘产后失调，身子本来就弱，抵不过阿翠的气力。
　　七姑娘在莲花池子里苦苦挣扎，“救——救我——”
　　阿翠惨白着一张脸，“宋七，你别怪我。我只相信死人的嘴！我也是被逼的，对，被逼的！昨晚，是老爷，他托梦说要你下去陪他!他说他死都不会成全你和于大人的！对！我是被逼的。”复尔，阿翠两眼无神，又状似回忆道，你以为我喜欢那个长工吗？我爱的一直是我的石头哥哥。可是他自从那晚就再没碰过我。我不甘！我不甘！”阿翠大喊着离开了。
　　七姑娘浸泡在冰凉的池水里，想起那年，王石为博她一笑，将郊区的护城河掘出一道，连通入府，种上大片莲花，笑嘻嘻地对她说，“七七，你看莲花多好看！你不要总盯着梨花看，看看莲花，也很美！！”
　　七姑娘遂放弃了挣扎。
　　晚上，城外凉亭。苦等佳人不到的于玉，派人到王府打听，手下于心不忍向他报，“刚刚——传来消息——王宋氏思念先夫，午后赏莲不慎落水——殁。”
　　一个月后，于青天又办了一个案子，成了整个京城百姓饭后谈资。
　　王府姨娘阿翠，为夺家产，谋杀亲夫在先，为瞒住与长工大壮私通生下野种之事，谋害王府正房宋氏在后，罪大恶极，判以死刑，秋后处斩。念其子尚在襁褓之中，实属无辜，但非王府血脉，逐出王府。
　　八个月后，王府小姐周岁生日宴上，于巡抚因与此女投缘，怜其孤弱无依，收为养女。皇上听闻此事，特赐此女姓名，于念七。于玉抚养孤女，终身未娶，人问其故，其答曰，“天下贪官不除，百姓不安，何以为家？”传为美谈。
　　十八年后，于念七风光出嫁。
　　于念七出嫁第二天，有人在宋七坟前发现了服毒自尽的于玉，留有遗书，“生不可与卿相守，愿死同眠地下”。
　　于念七含泪将二人合葬的那日，梨花香溢满了梨花乡。
　　后来世人说的‘易的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说的就是玉面相公于玉公子。
　　。。。。。
　　民国初年，我坐在窗边，看着外头被风吹散的梨花，有些恍惚，脚边的于七七问我，“母亲，这就是这件裙子的故事吗？太悲伤了。”
　　“哎。”
　　“这裙子要是有个名字，就叫梨花殇！”
　　“是吗？”
　　“如果当初，宋秀才听懂了那疯道士的话，叫她凄姑娘，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我看着于七七憧憬的眼色，不忍打破她少女柔软的心，“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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