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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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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将军。’
脑中还在想着刚才殿上那一番谈话上,冷不防被人在后面那么一叫,谢绩愣了片刻才转身。离着他三两步外不高不低的石阶之上站着一个男孩,穿着月白纹的白袍子,眉清目秀。
谢绩立时便弯腰致礼,‘枫公子。’
公子枫是岳王骆荣的第二个儿子,两个月前才过了十二岁的生日。尚在总角之年的小公子顺阶而下,直到谢绩面前才站好,突然就双手作揖,一躬到底,‘谢叔。’
谢绩大惊,赶紧单膝跪下,行君臣之礼,‘公子这是何故?折杀下臣。’
岳王骆荣出身于微末,天下大乱之时趁势起兵,自吴越往南打出一片天下,其时与北王吴雄划江而治。起兵这十数年间也曾是多次穷途末路,置之死地而后生,戎马辛劳,才创出这半壁江山来。小公子的母家姓尹,为江南豪族,当年骆荣兵困富春时,尹氏兄妹变卖家产招募军队支援骆家,这才有了今日划江而治割据一方以争天下的政权。尹夫人有了这重身份自然又不是寻常的宠妻爱妾,这马背上得来的江山她是少不了的一份。四年前长江以南既定,她又是两位公子的母亲,就从此罢了兵戈,深藏宫院之中,是以今日谢绩在大殿上听闻此次北上征战尹夫人居然要披挂上阵也是吃惊不小。
那小小的孩童却不起身,依旧是一揖到底,‘谢叔与我亲叔同年,曾与他一同受先生教诲,在侄儿心中也早已将您当做是自己的亲叔。’
他提到“亲叔”二字时谢绩面上禁不住微微一红,骆扉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又自心底浮现出来。小公子低着头自然没法察觉,接着说下去,‘母亲这些年身体总是不适,此次出征侄儿听闻有叔叔相伴甚为宽心,还望叔叔一路之上多加照顾,侄儿日后定当以图报大恩。’
谢绩见他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说到有关他母亲生死的事情却不紧不慢,进退有据,教养有加,不免心下惊讶,只是他年少时家中变故颇大,是以面上总是很少显露出来内心所想。‘公子言重!末将有幸随夫人出征,自当尽心竭力,定以性命相护,请公子不必多虑。更何况,夫人随岳王半生戎马,吉人天相,还望公子放宽心。’
小公子这才起身,又上前一步,轻扶着谢绩的手臂示意他起来。谢绩站直了身子,居高而下打量这年少公子,心中又是微微吃惊。这小少年的瞳孔颜色要比常人来的深许多,此刻仰头直视谢绩,宛如两颗流光溢彩的玛瑙珠子一般,印出谢绩那张任何时候都云淡风轻的脸来。谢绩与洛阳侯骆扉不仅同年还师出同门,平日里也偶有机会见到岳王的这位二公子,只是今日才有机会这般打量他。岳王与尹夫人都是以相貌美而闻名,骆枫的长相自然出类拔萃,只是谢绩觉得他似乎并没有继承他父亲那种张扬的个性,这位年少的公子仿佛把一切都收敛在了心里。突然间便想起群臣的议论,自古以来立嗣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骆枫既非长子又非嫡子,若岳王执意立他为世子是背离祖宗之训。谢绩甚少在朝堂之上发表自己的意见,一来他立场微妙,二来他虽年轻却在此节上看得通透。自古以来参与到君王家事里的人都绝少有善终,这立嗣的事情便好比是一场赌博,输的人赔上的可是一门荣辱,而他谢家早已没什么本钱来赔了。今天他见到骆枫,与他一番交谈,心中便有些暗暗希望将来成为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人千万不要是这个一眼望不到边的总角少年。
‘听说是她亲自跟哥哥说要你随他出征。’骆扉斜靠在坐垫之上,手里把玩着一把不知从哪里高价求来的玄铁匕首。洛阳自然还在北王吴雄手里,当年骆荣分封他唯一的弟弟为洛阳侯时便曾笑言,将来取得天下之后洛阳便是骆扉的封地,只不过现如今他这个洛阳侯能呆的地方也就是兄长身边了。
江南总是多雨缠绵,此刻他们坐在廊下,外面淅淅沥沥的没个尽头,偶尔还有雨丝被风斜打进来拂在面颊上,沾染上一片水汽。谢绩将绿茶倒于杯中,热气上来模糊了视线。他已经换上宽大的袍子,退下盔甲之后寻找不出一丝武人的感觉,俨然一个饱读诗书的士族子弟。‘君有命,臣须从。’只是平淡的回了骆扉那摸不着意思的问题。
骆扉一笑,摇头道,‘叔澜,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你跟我说的话里面何曾有一句是真心的?’与美貌中带着英武的岳王比起来,他这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怕是多像母亲一些,漂亮中带着风情。
谢绩只微微一笑,也给他的木杯中加了滚烫的热水。手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已被骆扉一把抓住,只在手腕处,不紧也不松。微微抬眼,对上一双狡猾的笑眼,便想起那天岳王宫殿里台阶上那对黑玛瑙一般的眼珠子来。‘尹涵枫这个女人虽然没什么地方像个女人,但是我哥哥可是拿她当个宝贝,叔澜,你有几个脑袋够他砍的?’
当宝贝吗?谢绩想,那么那些不间断娶进宫里面去的美人们都是死的吗?‘你知道我的,’他并不躲避的看回去,‘我最惜命,要不然也不会背负家仇为你骆家卖命了。’
骆扉一下子放开了他的手腕,‘说那些就没有意思了。’他再也不看谢绩,转头去看那廊檐上淅淅沥沥滴下来的水珠子,半晌说,‘她要找死就让她死掉好了,可是你须得要活着回来的。’并不看谢绩,他轻笑起来,‘我说过的,江南万里烟雨都比不上一个谢叔澜。’
谢绩想那水似乎是烧的过于滚烫了一点,从口而入都暖到了心里面,想抬眼去看他却又怕他这时候回过头来,便只是若无其事地又喝了一口,随便应道,‘那便活着回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