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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情难远赴无思间 ...

  •   窗外阳光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南风驻留在枝头,虽然殿内四角都摆上了寒冰,还是驱不散这酷暑。我虽然着一件天蚕冰丝制成的长裙,最是清凉舒爽,身上却止不住有些汗意。
      “兮儿,今日朝堂上凤司杞和裴致远的表现,你如何看?”父皇坐在龙案后,右手端着一个青花龙纹茶盏,微微仰起头看着我。鬓边几缕银色撞进我眼中,心中微微一颤,父皇老了。
      我从龙案下首的几案边站起,“儿臣认为他们俩今日在朝堂上会达成一致并不寻常,幕后定有什么我们尚未获知的。”我恭敬答道。
      今日在朝堂上,台谏大夫姚衔启上奏弹劾吏部尚书周青霭,吏部侍郎林显收受贿赂,与数名华族子弟勾结,卖官鬻爵,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他话音方落,那周青霭和林显立马跪倒在地大声鸣冤,殿中大臣们便开始议论纷纷,一时间朝上像一锅沸腾的滚水。父皇在一旁冷眼旁观,并未出言喝止。倒是左相凤司杞将场面安定下来,向父皇求情。这吏部在他的管辖之下,周青霭和林显是他的人并不奇怪,但裴致远竟然也上奏为二人洗脱罪名,这就不得不令人觉得有些怪异了。
      父皇眼中一丝利芒划过。“不错,这两个自孤掌政以来,争执不断,孤也乐见其成互不偏袒。这两个老狐狸许是看出了什么端倪,似乎有些不安分了。”
      “父皇是说……”我心里有些不宁,两相权倾朝野,是华族中极其难以撼动的,若两大家族联合……那后果……
      “这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两个老家伙倒是看得清楚,哼。”父皇放下茶盏,缓步从龙案后走下来。“华族始终是怀月历代先君心中的一块心病,他们的先祖帮轩辕氏打下这江山,已坐享荣华数百年了。这些年竟愈发猖獗,若他们动了异心,那他们的荣华也该到头了。”父皇冷然说道。
      “儿臣有一事不明,历来举才唯有通过科举一途,为何父皇不在考制上动手呢?”我也从红木几案后绕出,走到父皇身边。
      “哦?兮儿有何想法?”父皇沉吟片刻道。
      我微微一笑:“历年来只有华族子弟方能参加春试,寒族只能在秋试中夺筹。可儿臣认为寒族子弟多才俊,并不输与名门豪族,相反要好上许多倍,若能给他们施展抱负的机会,他们必定欢欣鼓舞。”
      怀月每三年两试,春试中若能蟾宫折桂必能身居要职,而秋试,只是春试的一个补充,因而并不受人重视,华族子弟历来是不屑于参加秋试的。
      “兮儿想得深远,孤也曾考量过。但那些百足之虫怎会善罢甘休,景和六年的时候,孤曾授意太仆寺卿方寅提出让寒门子弟参加春试,但是朝堂上一片反对之声,连翀熙王都言不妥,孤也是无可奈何啊!”父皇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看着殿外,我也陷入沉思中。
      “启禀陛下,清凌王殿外求见。”刘全走到父皇身边,俯首奏道。
      “宣。”父皇抬手轻轻一挥,转身走上龙案。
      我心中一突,面色淡然地跟着父皇,站在父皇身后。
      父皇刚坐定,就见风清宇步入殿中。还是这般长身而立,似芝兰玉树般,墨发高高梳起,以一根古拙的墨玉簪固定,一袭白衣将他的身姿衬得飘逸淡雅。
      “臣风清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爱卿平身吧,来人,赐座。”
      “谢陛下。”他抬起头,看到我,眼中有一丝波动,随后又平静如深潭,撩袍坐下。我漠然地看了看他,撇过眼去,没有任何表情。
      “风爱卿到此可是要告诉孤你选定了哪家的姑娘?说吧,孤替你做主便是。”
      我心中一抖,骤然抬眉看向他,震惊不已。
      他接触到我的目光,面庞上浮现出清然的笑容:“回陛下,微臣确实心有所许。只是并不知那女子是何想法,所以臣想等些时候,待那女子明确了心意,臣再向陛下禀明,请求陛下赐婚。”
      我袖下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是数日之前我看见的那个素扇吧。他既肯为她赎身,又将她安排在自己的别院,对她如此温柔。那样玲珑剔透而又聪慧的女子,虽不幸流落风尘,但必定是洁身自好的,又有哪个男子不会动心。我身形微微一晃,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迫使自己不将反常的情绪流露出来。
      父皇拊掌大笑:“孤倒有些好奇是谁家的女儿能让爱卿如此动心?不过既然爱卿现在不愿透露,孤就不勉强了。孤与你父王自幼便是玩伴,亲如兄弟,后来你父王替孤镇守北疆数十年,北疆虽是苦寒之地,但是你父王未曾有过丝毫怨言。孤心里其实是感念万分的,再者你也继承了你父王的忠肝义胆和才谋,着实让孤欣慰。所以即便你要求娶孤的公主,孤也必定会答应你。”
      风清宇微微一笑,只是云淡风轻地道了声“多谢陛下”,便开始与父皇谈起北疆事务。我站在父皇身后,垂着眸子,半晌未曾回过神来。
      他,竟要娶妻了么?此番来京城也是为了那个倾城绝艳的女子吧,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和酸楚心中沉沉浮浮,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风清宇退出大殿,父皇唤了我两声,我才恢复意识。
      “你许是有些累了,先下去休息吧,今日没有其他的事了。过几日就要入伏,你着礼部下去准备,我们去明月山庄避暑。”父皇见我有些魂不守舍,挥挥手让我退下。
      我敛身一福行礼后,出了勤政殿。心下黯然,我本就与他无缘,即便……我的一生已定,与他根本无半分可能,伤心也是徒然,何必如此呢?我这样安慰自己,可是心中那股酸楚却怎么也挥之不去。正想着,却陡然被自己的想法惊住,我何时竟然动了这样的心思?我怎会对一个相交不过数月的男子有如此绮念?心中愈加烦乱。
      我毫无意识的踱回了初阳宫,映菊候在宫门,见我行来,赶紧迎上来。
      “殿下,清凌王方才派人送了东西说是要给殿下。”
      听到“清凌王”,我心又是一颤,强自镇定问道:“送的什么?”
      “奴婢不知,来人说要殿下亲启,奴婢们不敢擅自打开那锦盒。”映菊垂眸恭声答道。
      进了梅韵殿,就见右侧的沉香雕花木几上摆着一个镇纸般大小的锦盒。伸手将锦盒上的秋香色丝线解开,把盒子打开来,只见盒中静静地躺着一支白玉梅花簪,簪头梅花花瓣纤细,好像一朵真实的梅花开在眼前,仿佛还能闻到淡淡的梅香。我将它执于指尖,薄薄的凉意透过指尖渗到我心里。
      “清凌王还说了什么?”细细地看着许久,我将梅花簪放回盒内,回头问道。
      “回殿下,王爷只是说希望殿下好生保管。”
      好好保管?风清宇,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轻声叹息,将锦盒盖上,放回原处。“让梧雨将这个锦盒退还回去,就说本宫已经过目,有劳清凌王破费了。”说着我提步向侧殿走去。
      “行至水穷处,坐看……”
      一折墨痕断在半路,有些拖泥带水的凝滞和杂乱,我颓然停笔,将笺纸缓缓握起,揉作一团,掷到一边。
      案前已经丢了几张写废的纸团,却仍是静不下心来。我握着笔紧紧将眉头一皱,记忆中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烦乱和狼狈过,不是茫然失神,便是心浮气躁,每每一闭目,脑海中便会浮现出他在暖阳下手执玉棋,唇角的笑容恰似明月清风,如真似幻,如影随形。
      我有些恼恨的将笔丢下,站起来走到廊前却突然停住。又转身回到案前,盯着笔墨看了一会儿,掠开长裙偏坐席上,伸手用力磨墨。
      一方圆雕玉带砚被磨的“哧哧”作响,墨痕一道深似一道,圈圈溢满了一盏,我的动作却越来越慢,逐渐的平缓下来。了尘师太的那句话突然浮现在我脑海中: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呆呆地看着砚盘半晌,我搁下墨,走到梨花榻上躺下,有些疲惫地的合上眼,恢复了冷静自持,渐渐地沉入梦乡。
      待我醒来,窗外已是红霞漫天,似火烧一般,将大殿门前也染成了一地燕红。守在殿内的映菊和梧雨见我睁眼,轻轻走过来。
      梧雨福了福,小心翼翼地轻声说道:“殿下,清凌王让奴婢又将簪子带了回来。他说今日陛下在勤政殿问及之事,他说的并非旁人,所以希望殿下能明白他心中所念。”
      我浑身一震,倏地从塌上站起:“你说什么?”
      “王爷说……”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退下吧。”我心乱如麻,不由大声喝道。
      “是,奴婢们告退。”梧雨似是被我的神色震慑住了,赶忙将锦盒放在了案上,二人行礼离开大殿。
      我站在案前定定看着眼前的锦盒,心中五味陈杂。他说的竟然是我么,怎么会?
      指尖轻轻拂过那梅花簪的玉身,那凉意顿时将我刺醒,我猛地将手收回。
      我不能,师父说过,一入情关,红尘痴缠,再难脱身。情之一字,于普通人是幸福;若是于我,那便多半是灾难。若有一天……我情何以堪?无论如何,我都输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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