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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狐妖烟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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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华从云山下来的头一天,就去了白沙镇。
白沙镇是个不起眼的小镇,没有山明水秀,没一点优美的景致。也没什么值得说叨的奇闻,亦不曾出过达官显贵。
止摸约有十来个的秀才,老的都称夫子,合起来开了白沙镇上唯一的书塾。年轻些的才叫秀才,还殷殷的苦读熬功名,盼着光耀门楣。
白沙镇起初只是个小小的驿站,又较为偏远,是个荒蛮的所在。但日久年深,也来往些三三两两的商旅,这小驿站便渐渐热闹起来,人越聚越多,至今也有七八个村庄,三四千户的人家。种些田地,做点小买卖,自给自足,到还平宁殷实。
白沙镇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划出了八条街,称南北东西四门。东门临澴水,河面到了此处正是个险滩,水流湍急,却通着繁华的外世。
烟华站到西门的街口,伫望了许久。从午后到日暮,一动不动,恍如脱壳。直到看见一个清瘦修长的背影,才似陡然活过来,赶忙追了上去。
他先把手稳稳的搭上那个人的肩,然后躯体内深吐出一口气,才开口唤出一个名儿:“清平。”
一样是云鬓高冠。那个人回过头,一眼看见烟华,呆了呆,脱口而出道:“美人!”
烟华的眼帘垂了垂,收回手,微微笑道:“啊,在下认错了人,道兄见谅。”
看美人一笑,那道人居然就露出几许痴迷,十足像个呆瓜。
烟华便抬起云袖,在他眼前挥了挥。
道人宛然失魂的走至一棵柳树前,围着依依垂柳转圈。走了两周,停下来,怔愣片刻,悚然一惊,忙回身去看。
烟华早在三十三丈外。
“你,你,你是个狐妖!”道人瞠目,那模样,显是吓得不轻。
烟华远远的站着,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有一些些的嘉许。
那道人就跳起脚,伸手指着烟华愤愤道:“你得意什么,不就是个有点道行的妖精?我这就收了你,以除祸患!看你还敢瞧不起人!”
其实这恼羞成怒的样子倒还坦白,果真太年轻。虽然也瘦削,但这虎气生生的一个小道士,哪里像了?
烟华笑了笑,想他比起清平,实在是还差得远。
看他双颊薄红,眼睛黑的发亮,嗯,有点意思。
“我就在这里,你只管来收。”烟华闪个身,又飘出几丈远。
给一个妖精挑衅,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道士叫道:“啊,我一定要收了你!”一边跑着追上去,一边低头往挂在腰间的褡裢里掏法器。
找了半天 ,法器还没拿出来,忽然觉得背后一阵热浪。回头一看,啊呀,竟然是一团火直追着他跑。不是幻术,真真烫人的火。眼看就要燎到屁股,慌忙掐手指念咒,喝一声“破”,不见动静。
“破”,“破”,“破”,接着连喝三声,可怜火已经烧着了下袍,就是不能破了烟华的法术。忙扑到在地,翻了几个驴打滚,灭了火,爬起来又赶快向前跑。十指掐诀掐得莲花绕,嘴皮碰碰磕磕念咒不停,好险火又烧到了脚后跟,终于召出一条水龙,狠狠的砸下去,浇灭了烟华的火。自己还淋了个一头一身,身上的鹤氅已然烧的焦焦烂烂。
这般衣衫褴褛,头发衣滴滴答答的淌着水,小道士惊魂甫定,模样委顿非常,活脱脱是一个落汤鸡。
烟华“哧”的一笑,有点不忍心,走到近前正想安慰安慰他,小道士已经回神,瞪圆了眼怒发冲冠,把嘴唇抿得死紧,从怀里摸出一件法宝,顺手抡圆了胳膊,一副准备拼命地架势。
烟华变了颜色,心念动一动,小道士就被生生的钉在原地,连眼睛也不能眨一下。
小道士面上似乎镇定,中定身咒时正是驱使法器的起手式,威武潇洒的很。其实心里大急,心口一阵凉飕飕——这回是栽了,真碰着个千年老妖精,也没见他掐诀也没见他念咒,就把小道爷我给定住了,我还未及建起那降妖除魔的功德,还未流芳百世名传千古,这眼睁睁的就要英年早逝,去见那阎罗王了么……
烟华看他发迹一滴冷汗滑下,便生出了一些些的同情之心,点了点他的眉心道:“我有些话要问你,你需照实回答,愿意么?”
小道士死死的瞪着他,估摸着是在想“士可杀,不可辱”之类的豪言壮语。
烟华继续道:“你若如实说了,我便放了你。要是不愿意……唔,你晓得,我是个老妖精,必有许多你想不到法子,或咒术或刀剑,一一的伺候着,你也总是会说的……”
小道士的瞳仁暗黑,眉头抖了抖。
“你,定是愿意为我解惑的,是么?”烟华一面说,一面装出那种宛然不经意间的风情,他拂拂云袖,流露出一种男子的特异诱惑,曼声温言道:“眨眨眼罢,我明白你愿意的。”
小道士尽力缓慢的眨一下眼,再眨一下。
烟华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按上他的唇角,“我问你,你这手上的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又用那只手去取小道士紧紧抓在手中的法宝。
小道士心里猛地顿一顿,耳垂好像白玉滴血,斜眼跟着烟华的手指从自己的唇边瞟到右手上,看烟华拿走了法宝,急忙答道:“那是我师叔传给我的法器。”
烟华捏着那法器,形似玉簪,七寸来长,不足一指宽,通体莹白玉,两端像是被人从两头斜斜斩了一截,斜斜尖尖的切面,一头镶着一个羊脂的雀卵玉石。
“你是武当教的弟子。”他把那法器在指间绕出两朵莲花,掌心生起烟笼雾照的气,待气散尽了,法器也随之不见踪影。
“喂喂,你个老妖精,乾坤朗朗居然就敢打劫名门正派的法器,是当真贼胆包天了?”小道士立马横眉竖目,只是被定住了身形,恨不能张牙舞爪的扑上去厮打一番。
见烟华如同未闻,又道:“一个千年狐妖强占我这小道士的东西,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烟华却是掀着眼皮上上下下将他打量,好比拿刀的屠夫对着待宰的牛羊,正计算着怎么好下手。
小道士被他两眼瞧着,更就色厉内荏,“你虽然有些道行,却绝不是我武当的敌手,劝你识时务些,快快把法器还我。不然等我清平师叔来了,收了你去炼丹,那时你想逃也来不及啦。”说时两只眼珠转了转,心说要是能保住眼前一命,那法器暂时舍了也罢,今后叫清平师叔再夺回来就是,盘算来盘算去,眼下却完全想不出逃生的法子,心里无比焦急。
烟华闻言,眼睛里闪了闪,一抬袖,无声无息扣住他的左肩,沉声喝问:“清平是你师叔,他如今怎么样了?”
“怎么,你也晓得我清平师叔的厉害么?”小道士听闻烟华识得他清平师叔,一时得意忘了火烧之苦,就逞起口舌之快来。
“你一定不肯说,我便废了你这一身修为,将来再与你清平师叔请罪。”烟华敛目未看小道士,眉间神色陡然凌厉。“你叫什么?”
小道士被他周身的气势骇的头皮发麻,感到四面有无数看不见的利剑蓄势待发,似乎下一刻就会万剑齐发,破空袭来,在他身上射出许多个透明的窟窿。
“九岚,我叫九岚。”九岚全身的骨头僵硬的绷直,紧紧盯着烟华低垂的眼睑,可能就在他交睫之间,或抬眼之时,自己便已粉身碎骨。
“九岚,清平如今在何处?”
九岚看见烟华唇边勾出笑意,却并未能松懈精神,反连心脏也紧缩,浑身血脉变得冰凉停滞。
“澄泱仙师四月初九于九华山开坛传道,清平师叔此时应正在赶去九华山的路上。”
烟华松开五指,拢袖立在残阳丹霞之中,白衣白裳披上艳色的霞光。九岚立时瘫坐在地上,像是抽干了身上的力气,四肢疲软。他望着烟华,见他眸光流转言笑晏晏:“九岚不必心伤,我再赠你一件法宝,比那一件更趁手更厉害,你看如何?”
九岚已不敢言语,先是点头似捣蒜,猛然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烟华笑笑,“你别害怕,这是谢礼,你只管收下便可。”他从袖中拿出一束黑丝,乌亮柔韧。
“这个叫牵愁丝,可长可短能伸能缩,纵横结网可降妖伏魔,拧丝成绳能捆仙索魂。你拿去后要善加利用,替天行道。”
烟华割破九岚的眉心,将一滴眉心血缓缓沁入牵愁丝,生成一颗血玉串在法宝上。牵愁丝转眼化作腾蛇,飞上九岚的头顶盘旋不下,烟华低喝:“还不伏主入魂,流连作何?”
那腾蛇微一颤抖,化成青光一缕飞入九岚的眉心,便看他眉心红光一闪,牵愁丝已变作绛珠抹额勒在他额头上。黑色的丝绳暗辉盈动,几粒银珠点缀其上,中间拱着一颗绛珠,时有红光一闪而过。
烟华一掸长袖,道:“牵愁丝已认你为主,与你魂魄相系,可供意念驱使,意动牵愁随心所向。比之你清平师叔所赐,品阶还要更高一些。”
九岚怔楞的坐在原地,他只觉得眉间一疼,又被灼烧了一下,那牵愁丝就变成腾蛇飞进了脑袋里,后来又变成了一条抹额。这一番变故使他惊心动魄,额头上多出一个东西,他连摸也不敢摸一下,烟华说了什么也没听的明白,只晓得点头应是。
烟华知九岚是着实被吓到了,目下却无闲心去管他。
“我去找你清平师叔,九岚,有缘再见。”手心虚握,手腕一动,抖开一把竹骨折扇,十分的风姿洒然。
纸扇摇动间,烟华身影越飘越远,渐渐隐没于夕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