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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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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式开学,第一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汤老师是省里的特级教师,四十多岁,尖长脸,薄嘴唇涂深红色的口红,戴的眼镜是那种感觉很有棱角的无框镜,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很是刻薄。据说她的教学水平很好,很生动,家长们也深深地相信着,但也只有家长们这么相信。
因为这是六年级的第一堂课,所以大家还是比较给汤老师面子的,绝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听讲做笔记,没有什么不和谐声音。我用铅笔直接在课本上写笔记,写错了便习惯性地伸手去摸隔了一个窄过道的陈晓易的橡皮。
我一直都很懒,就算写错了也嫌开笔袋拿橡皮麻烦,同桌又是个龟毛爱计较的人,所以我从来都是直接拿隔壁陈晓易的橡皮。他很体贴,一上课就把橡皮摆在左边桌檐边方便我随摸随用。不过那天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一抬头看到旁边的于弦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当然暗骂自己脑子不好使了,明明前一天陈晓易就调到后面去,换了这个插班生坐过来了,我还当旁边坐的陈晓易呢。但这也不能怪我,毕竟习惯成自然的事情,想一下扭转过来也是不那么容易的。
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弄错了,然后就慌忙拉开自己的笔袋在里面扒拉起来。
我小时候喜好花哨,小小的笔袋里面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一大堆彩笔,挤得满满当当,半天才从底下扒出那块小橡皮稀里哗啦地擦起来。
正擦着呢,一声“黎朱”就在头顶上响了起来。
我赶紧站起来。
汤老师仗着她跟我的身高差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用下巴点了点我桌上的课本:“读啊,我刚刚读到哪了,你接着读啊。
经过之前那个小小的变故,我当然不会知道那个老太婆读到哪了,咬着嘴唇茫然无措地盯着课本。我求救地用手碰了碰同桌,她却连点反应都没有,跟个石雕似的看着她的书。
“第八行第二句开始。”这个时候右边飘来细细的一声。
我赶紧找到第八行第二句读了下去,一直到把那一段读完才抬头看向汤老师,她眼神锐利地看着我,半天才叫我坐下。我屁股一挨板凳就朝右边投去感激的一眼,于弦笑着对我眨了眨眼睛。
我也对他眨眨眼睛。
那节下课后陈晓易跑到我位子上夸张地拍我肩膀:“丫头你行啊你!我差点就要以为没有大哥的日子里你开学第一堂课就要给汤老太婆找大麻烦了!你刚才要真给她逮到,绝对是找家长啊!”
我冲他做个鬼脸:“我是谁啊,老天一直都站在我这边的。”
后来的几节课都过得很平静,不知是不是因为升上六年级的缘故,很多平常的顽劣分子都收敛了许多,想来一个暑假在家也没少被父母耳提面命着收心。
下午第一节课是大部分人一天中最不清醒的一节课,我迷迷瞪瞪地又把手伸到右边去摸橡皮,摸到了,拿过来把写错的地方擦干净以后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陈晓易那块米黄色的橡皮,这才意识到我又犯了一样的错误。
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橡皮放回原位时,注意到一直埋着头不知道在写什么的于弦瞥了我一眼。
记得作文老师往往喜欢说: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以期学生们能用笔墨描绘出人物灵动的眼神,将人写得“活”起来。要我说,这于弦的眼睛就是一对会说话的眼睛,我从认识他到现在不过两天,就发现他话虽不多,但只需一个眼神,似乎就能有千言万语倾泻而出。
就像现在,他这简单的一瞥让我感觉,或许他是故意把橡皮放在桌子边沿让我摸的。
不过大抵是我跟这人,抑或是这人的橡皮有些磁场不和,就在我走神的这一会会,我又被英语老师点了名字。
右边有轻轻的笑声。
“第三段开始。”
我摸了摸鼻子,照他说的读下去。
下课以后,于弦出去可能是上厕所去了。我想到他几乎一天都在书上奋笔疾书,有点好奇他的笔记该是什么样的,于是就凑上去偷看了一下。
这一看,我顿感浑身一麻。这人课本上那点可怜的空白处被各种各样纵横交错的涂鸦填得满满的!什么龙珠啦,圣斗士啦,幽游白书啦……应有尽有。而且人物线条流畅动作自然还原度极高,笔法极其高明。不过我看着桑原跟星矢勾肩搭背,雅典娜与龟仙人共乘一骑难免对这人的恶趣味有点汗颜。
敢情他上课比我不专心多了!亏他还能在我发言的时候横加提醒,什么人啊这是!
我专心研究的时候没注意于弦的同桌顾萍也凑了过来,直到听到一声惊叫。
“哇~~~~~!!!”我愕然地看着表情夸张的顾萍,“于弦画画真的好好啊!画得真像!”
她这一声叫引来了不少人,大家包围了顾萍跟于弦的桌子,就着顾萍手指的方向纷纷发出惊叹。七手八脚地把于弦的书翻过来翻过去,互相传阅。
我撇撇嘴,挤出包围圈回自己位子上了。
没过多久于弦就回来了,他似乎也很奇怪大家为什么都围着他的位子,直到有人发现了他,众人立刻像倾巢而出的蜜蜂一样呼啦啦又改围上了一头雾水的于弦。
我听到顾萍的声音在一堆人中尤为清晰嘹亮:“于弦!你画画真的好好啊!你给我画一幅画像好不好?啊?行不行啊?给我画一幅吧!”
一听顾萍这么说,其他不少乐于此道的女生也马上不甘示弱地向于弦要求画像。于弦这时候才总算搞清了状况,无奈地说:“那些都是我上课无聊时候的涂鸦,小姐们我可不太擅长画真人啊……”
“没关系没关系!你画得这么好,只要大概画一下就好,怎么可能多差嘛!”顾萍很兴奋。
小学六年级,正是刚刚开始迈入青春期的孩子们逐渐有情窦初开的意识的时刻。这个时候的小孩大都还搞不清楚什么叫爱情,但是漂亮的女孩和帅气的男孩们身边却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异性围绕,渐渐形成众星捧月的架势。这个趋势也给了这些帅哥靓女们一些特别的自信感,发觉到自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的优势。例如顾萍。
所以有不少男生就开始附和顾萍,希望于弦能给她画画像。顾萍更是娇嗔不断,大有不给她画就不罢手的意思。无奈之下,于弦只得答应,给在场的女孩们每人画一张。
这个结果顾萍似乎有些不满意,嘴撅起来,但是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作罢。
他们散得差不多的时候陈晓易走过来,习惯性地伸手逮着我的头发又揉又搓:“丫头,一直盯着他们看什么哪你,也想要于弦给你画像?嘿嘿,我知道咱们小朱儿脸皮薄,要不,哥哥代你去要一张?”
我摇摇头,扒下他的爪子:“我不要,要了也没什么用。”
“呵,还是我们小朱儿有觉悟!那东西又不能拿来当饭吃,屁用没有,那些女的,烦都能给她们烦死。”
“我说,你能不能别叫我小朱儿?”
“哥哥喜欢。”
“……”
后来的日子很平静,在语数外三位老师的大谈话小督促中弥漫出的是六年级的气息。于弦照样天天上课画画,不过从没在课堂上出过糗,成绩几乎回回第一,让大家对这个六年级转过来的插班生钦佩不已。我也跟以前一样听听讲发发呆,早自习听鸟叫,傍晚拖课看夕阳,仍旧没有改掉摸隔壁橡皮的习惯,不过右边那个人异乎寻常的高配合度让我也不打算改。
我被班主任逮住语重心长地谈过几次话,要我不要给自己减压给自己放松,最后关头要冲一把才能考上重点初中云云。我听得点头如捣蒜,事后又给忘到九霄云外去。
省里举办奥数比赛,我们班上所有人都被强逼着参加了。我在只填出四分之一的卷子背面画画——大怪兽哥斯拉从日本跑到中国来,嗷嗷叫着一脚把我们学校踩成了柿饼状,无老师生还。最后监考老师收我卷子的时候脸都青了,我拼命忍住没笑,她狠狠剜了我一眼后踩着高跟鞋离开。
然后奥数比赛结果出来以后张贴红榜,我们班于弦的名字高居榜首。他拿了全省第二名,校长给他颁奖的时候激动得在领奖台上一脚踩空差点跌下来还是照样笑得见牙不见眼,班主任更是把于弦当块宝一样,夸得就差说他是全人类的楷模了。
于弦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风云人物于弦仍旧没忘记当初承诺班上女孩子们的画像,画好第一批又被第一次没赶上的哭着闹着求着画了第二批,到最后全班二十四个女生只有四个没画像,恩,其中就有我。
于弦说他不会画人像委实是谦虚了,他画的人物速写线条精炼表现生动,一个表情一个神态都抓得恰到好处。还给女孩子们进行了适当的美化,既显得更漂亮又能让人一眼看出画得是她,把女生们个个乐得跟什么似的。顾萍自从拿到自己的画像以来就爱不释手,自作主张拿去给了大队宣传委让人家给他展在学校艺术长廊上,大队委不但给展了,还摆在最显眼的地方。每当我经过那条长长的爬满紫藤花的走廊时,稍一抬眼,就看到那个胜过紫藤花更清纯美丽楚楚动人的画中女孩敛目含笑,顾盼生辉。柔软浓密的卷发,波光潋滟的深凹的双眼,挺翘的鼻丰润的唇,怎样美艳的维族姑娘。
我摸摸鼻子,低头走过去。
六年级是我小学六年中感觉过得最快的一年,真的好像就是那么一晃眼,小学生涯就那么快结束了。这个时候,就会听见所有的孩子们都在热切地讨论着自己的未来计划。
“丫头。”陈晓易似乎开始变声了,一把公鸭嗓听得人脑仁都疼,“丫头你要上哪个学校?”
“十中。”
公鸭子咯咯咯地笑得瘆人:“丫头你不会是听说你哥哥我要上十中才追随为兄而去的吧?”
我摆摆手:“去你的。”我倒是真不知道他打算上十中的事,陈晓易六年级以来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但真没听他提过他要上哪所中学。
不过……
我皱眉:“陈晓易,我记得十中离你家很远吧?你怎么想起来上十中的?以你的成绩完全能上师大附中,而且几乎就在你家对门啊,你怎么想的?”
陈晓易似乎噎了一下,打哈哈道:“哥哥一直就想上十中!怎么,哥哥想上百年名校,不行啊?”
我用看疯子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你爱上哪发财上哪发财去,谁管你。”
“真巧啊,我也要上十中。”右边的声音在这时插了进来。
我跟陈晓易一起回头,就见于弦右手转着笔在那填表格,对我们粲然一笑。
“诶?你也上十中?”这我就更惊讶了,凭于弦闪瞎人眼的优秀,跑去十中,未免太屈才了吧!
“恩,我喜欢十中的环境,而且十中有全市最好的艺术社团。”
我点了点头,也懒得纠结,在我看来于弦这个人一直就有点怪,可能因为天才十有八九都是疯子吧。
人说十年都像是弹指一瞬间,一年就更不用多说了。就像宇宙中的一粒尘埃那般渺小,就那么飘过一轮的秋冬春夏,花谢花开。
毕业典礼上大家哭得眼泪鼻涕大把大把地流,女孩子们抱在一起哭成一团。我没参与,不过心里也是感伤的。台上,于弦作为学生代表在致辞,我在第一排可以清楚看到他俊秀的眉眼。旁边的班主任也在抹眼泪,顾萍钻到班主任怀里哭得呜呜的。
毕业典礼结束后,陈晓易跟几个哥们儿闹了一会儿,就跑过来跟我挤眉弄眼的:“小朱儿,你可别被十中踢了啊,哥哥提前录取了,要坐在新教室里看不到你该有多感伤啊!”
我耸耸肩:“就算我没被踢你在新教室里恐怕也很难看到我。”
公鸭嗓子立马飙高八度:“小朱儿你就这么不相信哥哥我跟妹妹你的猿粪么!”
我无奈地摇摇头没搭理他,眼光飘到站在主席台下正跟大队辅导员说着什么的于弦身上。
斑驳的日光零零落落地洒在他一头柔软的碎发上,显出亚麻色的光泽,就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我忽然十分期待那一纸录取通知书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