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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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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云穷折腾一场的结果是她正式从将官眼中的外人变成了内人。既然秘密被她知道了,她又愿意分担,大家也就不拿她当外人。于是,付洪波她们议兵事也不再回避她。
楚天云指着大片漏白,只稀疏点缀着几条山脉河流,点点叉叉数处山谷溶洞的地图,皱着眉问:“这就是全部?你们是不是把正经地图忘在京城了?”
“就这还是库本司翻了两三天,东拼西凑来的。”付洪波也愁得摇头,“我到了这里就花高价雇当地人做向导,领人探路。可沃野这里处处丘陵,山路又细又乱,还时常下雨。水涨时是河,水落时是路,真是花钱费力还没进度。我也正犯愁呢。”
楚天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军行至沃野就没法动弹,只在附近几处山里跟乌美人打得几场遭遇战,还连人家的人数都没看清。乌美人是打得了就打,能打几个就打几个,以逸待劳,白白等大军消耗。这样下去当然不是办法。
楚天云想想又问:“那沃野三郡还在我们手里时,守将是谁?这人要还活着,怎么不问问她?”
付洪波还是摇头:“原是上将军薛泉,就是当今皇父同母的大姐,今上的大姑姑。跟乌美周旋了十几年都太平无事,可惜一夕犯错,贪功冒进,深入乌美复地,中了埋伏。自己死在战场,还折了好几万人。这些不算,反让乌美乘胜追击,丢了三郡。”
付洪波接着叹说:“那个时候思帝根本就已经无心理政了,结果三郡自从丢了就再也没争回来。那场败仗里,薛泉和她几个亲随都没活,险些连尸首都收不回来。谁知道行军地图丢到哪里去了。”
楚天云听了就一直没吭声。付洪波以为她也一筹莫展,就没再问。
门帘一掀,进来一个人,站得稍远行礼道:“大将军,楚大人,各位,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曹秋实笑里暧昧那样明显:“沈校尉好啊?”
沈星客套地回:“我很好,曹将军也好啊?”
原是楚天云的提议,开小会的时候让沈星也来听着。沈星能干,又是个干活不累的搭配,付洪波没说不好,将官们更是求之不得。于是沈星就来得勤了。可统共没来往几回,情形就变得微妙起来。
沈星进门不久,副将们接二连三的退出去。曹秋实想多待会儿,可一个人留下太现眼,就想拖着董励陪她留下。董励哪管,头都没回就出去了。曹秋实无法,只好也嘟嘟囔囔一块儿出去。
付洪波暗笑笑也想走,被楚天云叫住,指着图上一块有三分之一夹在乌美和魏国之间的地界问她说:“可曾遣使者去晏国通个消息,或可从两线夹击乌美?”
付洪波连连摆手:“去了。老皇帝托病,连面都没见,指派皇太女接见的使臣。可太女是使唤丫头拿钥匙,当家不做主。胡乱搪塞两句也就打发回来,什么事都没谈成。”
楚天云见此路不通,倒有些忿然:“这是要作壁上观哪。小晏当了几辈子的属国,如今连新皇登基也不来朝贺。看来是欺我大魏青黄不接,一时收拾不了她。”说着,轻轻冷笑了一声:“我小的时候晏家老皇就年近花甲了,现在居然还活着,太女就不着急?”
两人又扯了几句隔壁的家务事,付洪波就找个事由走了。
屋里就剩了沈星和楚天云两人。
楚天云看了一眼沈星没说话。
沈星倒开口说:“我一来,她们就都走,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是嫌我官儿小,都不屑跟我谈正经事?算了。我本来早该走,就想跟姐姐招呼一声。那要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楚天云让沈星来,原是想培植他,当然也是帮自己。可不知哪里开始的流言蜚语,把这明公正道的事弄得柳绿桃红。她心里本来有些不快,甚至有点失望,可让沈星这么懵懂憨直的一打岔,倒似风吹迷雾般的把那点子不快给吹散了。楚天云笑了笑,跟沈星说:“不忙,咱们出去走走。”
楚天云带着沈星又把溜走的几位将领一一拜会。很低调,很闲散,也没多带上人,聊的内容也东一榔锤,西一棒子,没个谱。几家下来,喝足一肚子茶水。沈星一直跟在楚天云身后。别人跟他说话,他便答;别人不跟他说,他就自然的瞧着楚天云跟旁人说。外人看这两人既亲且疏,既远且近。一趟下来,不明白的虽是不明白,明白的却都明白了。无非是“不畏人言,无需多言”八个字。
两人走走停停,来到了营地一角的马厩。地偏,人少,楚天云停住脚步,回头问沈星:“星星知道咱们方才在干什么?”
沈星点点头,却说:“我知道,可我说不出。”
楚天云为什么带他走这一遭,沈星隐隐约约有些感觉,可又说不清。他跟着楚天云的时候向来不用脑子,只凭感觉就够了。庆幸的是,沈星的感觉是天生天养,几乎没有出错的时候。
楚天云明白他,所以觉得这答案还能接受,于是也只多说了一句:“嗯,明白就好。姐姐无非是不想别人看错,以为星星走了捷径。那样,真是可惜了你。”
沈星嗯了声,忽然说:“姐,我有个朋友在这里。我看看她去,你也来?”
朋友?楚天云跟着沈星走进马厩,顺着他的手指一瞧,见到一位正在铡草料的老兵妇。沈星偏头告诉她说:“她说她就姓马,让我叫她马婆子。她养了半辈子马了,很有一套的。我的坐骑就是她帮我挑的,还教我怎么调弄呢。”
马婆子抬头看见沈星就笑了一下,脸上的皱纹挤弄到一块,线线条条活了似的。她停了手中的活,招呼到:“沈家娃娃又来了?你的小黑驹儿吃新草料吃得还好啊?”
这一抬头就看见了楚天云。马婆子慢慢站起来,眯着眼问:“哦,这位官人是?”
沈星笑着说:“我姐。”透着一点点骄傲。
马婆子瞧着楚天云,很生疏的问了安,拍了拍围裙上粘的马料,慢慢走到一旁的棚子里倒了两碗水给她们。楚天云见她的腿似乎有点瘸,不过行伍间带伤的多了,也不在意。接了水,跟沈星随处找了小板凳坐下。
马婆子一旁勾着头看着,问道:“您,就是那个使者吧?京里来的?”
楚天云点点头,说是。
马婆子赔笑着点头,更恭敬了些,慢慢走回去接着铡草料。可没几下,站起来走到楚天云身边,搓着手问:“大人,我跟您打听一个人,您要是知道就告诉老婆子一声。京城里有个薛家,跟皇父沾亲的那家,您知道么?”
楚天云有些讶异的抬头问:“知道呀,你要打听谁?”
“诶,”马婆子蹲下:“就是以前薛将军的大公子,小名儿宓哥儿的。小小年纪,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就去京城了。他还挺好的啊?”
“哦,他呀。”楚天云随手指了指跟前,看马婆子在一堆干草上坐下了,这才说,“他挺好的。你怎么认识他的?还多亏你记挂他。”
“老婆子以前给上将军养马。将军去到哪里都带着哥儿,片刻不离跟前,府里府外,境里境外,都带着。老婆子见他见多了,也就跟瞧着他长起来一样。前几年听跑买卖的客商说起来,说宓哥儿在京城可是很风光,说是做了王妃了。那商人的话怎么信得,老婆子再跟大人您打听打听。”
“嗯,他嫁得不错。”楚天云很含混的答,下句话就扯开了,“我知道薛将军只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可越是宝贝不就越该深藏么?怎么还带进带出,连境外杀敌都带着?若是个女儿也就罢了,一个儿子带到刀光剑影里,就不怕磕着碰着,有个闪失?”
“儿子怎么就不能到刀光剑影里?我不就是?除了付将军,我不比她们谁差。”沈星不满的插嘴道,“你们在说谁啊?姐姐也没回京多久,就认得了哪个王妃?”
马婆子疑惑的看着楚天云,见她掠了沈星一眼,没有说话。马婆子腿虽瘸了,眼可不瘸。楚天云眼神淡淡的,可那抹很深的介意却没逃过她的眼。人老心软,马婆子担心沈星再惹这官人不高兴,赶紧细细说来:“嗨,里头有个缘由。上将军跟前原是有两女一儿的。可沃野这地方潮,水气重,人就总爱生病。有一年犯了时疫,三个娃娃都病倒了。老天把两个女儿都收走了,就剩这么一个儿。将军两口子事后一想啊,这儿子是个有福的啊,就拿儿做女养大。”
马婆子想起往事,犹自感慨:“哎,要说这大公子真是给将军长脸。生的好,又懂事聪明,太平的时候给将军两口子解闷,打仗的时候给将军支招。这么个孩子,也不怪将军那么疼他。唉,也不白疼一场啊。末了,命里最后一仗,还得多亏了这个儿子啊。”
听到此,楚天云一把捉住马婆子的手腕,急声问:“你是说,薛将军死战的那一场,他也跟去了?”
马婆子来不及发愣,赶紧回:“何止是跟去了。要不是大公子有能耐,收拢了被打残的几百士兵去把将军的尸首抢回来,只怕将军连魂魄都回不了家呀!”
楚天云一下站了起来。沈星吃惊的问:“姐,你怎么了?”
“啊,”楚天云停了一刻才回,声音还有些飘,一颗心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我得回去,有封信要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