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奇谭·欧阳少恭]平生意气》钟离陌

44、第 44 章

　　帘内响起一阵悉悉索索之声，珠玉碰撞，却又杂乱无章，仿佛什么人慌张的脚步声。七层重帘依次掀开，一人小跑着出来，一把抓住白木手腕，道声“随我来”，便将她拖进帘内。

　　白木经他用力拉扯，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稳。进得室内，那人松开手，她才有空仔细观察四周。对面是个中年男子，头顶松松挽个髻，簪一根极精致的金簪，还有些碎发披散下来。簪子由整块纯金雕镂而成，上有龙凤呈祥图案，形似如意，簪首坠一颗碧绿碧绿的玉石。那男子面容萧索，一双丹凤眼中满是倦怠之色。他身穿绛朱色宽大绸衣，腰带下三只玉璜层层相坠，配以无数珠玉，长两尺余，几乎垂到脚踝。他趿着织履，显然是穿鞋时匆忙，脚跟还露在外面。室内一床，一几，一方“八卦定星盘”。角落里尚有一物，覆以红色丝绒。天界绝无灰尘，但见那红绒已经僵硬，绒毛脱落，露出一片片斑块，想来已许久未曾动过。床上被衾凌乱，靠枕犹有压迹，此间主人适才必定慵懒地倚在枕上休息。几上摆一只精巧瓷碟，洁白如玉，光亮照人，尤为可贵的是，瓷质薄得几近透明。碟旁放一把四五分长的小银勺。八卦定星盘悬在半空，幽幽发出淡琥珀色星光，呈八角形，状如棋盘，上面刻着八卦卦象，以及用上古文字记载的爻辞。定星盘中央上下各悬明珠一颗，象征日月。伏羲制八卦，象征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八种事物，一旦其相互制衡的力量有所偏移，便会在这八卦定星盘上有所显示。而天神正是以此感知“气”的消长，间接了解人间发生何种动荡。房间西南角蜷缩着一个仆人，正用象牙箸挑拨一条鲈鱼。他小心意义地拨开葱、姜，剔下细白的鱼肉，放进另一只瓷碟中。中年男子挥挥手，示意仆人离开。

　　“你是说，小琴还记得我？”中年男子面带喜色，语调也不似先前那样苍白。

　　白木一脸疑惑：“你……你就是伏羲陛下吗？就是刚才说话的人吗？”

　　“那当然，难道伏羲还有两个不成？”

　　“哗，披头散发，鞋子也穿歪了喔，”白木将这男子从头到脚又打量一番，“原来神……神长这个样子呀。”

　　伏羲也不生气，笑了两声，语气直如换了一个人：“白木小丫头，你自己也是神呀。你不也是散发赤足吗？且不说这个，你是小琴身边之人，他现今如何？”

　　“不好……敖岸想害他性命呢！”

　　“敖岸这等喽啰，能耐他何！我丝毫不为此担心。你说他一直没有转世，那么，是依赖渡魂活着么？”伏羲缓缓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之色，“呼——命主孤煞，几千年的记忆延续至今，他一定乐在其中吧？”

　　“才不是呢！他好可怜哟……”

　　“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从来就不需要。”伏羲打断白木的话。

　　“你说不需要，那就不需要呗。陛下，太子长琴说，你知道他想要什么。你就帮帮他好不好？就算他有错，你要惩罚他，也不一定要用这个法子呀。罚他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要诅咒他永远孤独呢？连白木都觉得，这很……很不仁慈呀！”

　　“我自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不罚他，如何堵得住众神旷日奔走的怨言？至于为什么诅咒他生生世世皆为孤独之命，却是因为……呵，你看我终日呆在这空旷的宫殿之中，是不是也很孤独呢？是吧，否则又怎会以‘孤’这样不详的字眼作为自称？”

　　正说着，八卦定星盘响起细微震动之声，向离火的方向倾斜了一下。伏羲扭头，微微皱了皱眉，继续说道：“小琴是三界第一乐师。我的琴在他指端，才能发出最曼妙的旋律。那种波澜壮阔的激荡，那种如春风化雨般的温润，唯有他才能演绎到极致。在岁月长河中，我是变得慵懒倦怠了，变得无所事事了。而他，表面看来似乎也是如此。我与他对坐而歌，琴曲相得，有时候甚至淡漠了君臣名分，直如同一人般密切。相识之人都道他温和沉静。只有我，看透了他内心深藏的执念。他与世无争，不是因为没有争斗之心，而是因为不屑。他的性子如一潭深水，无风时波澜不惊，一旦激起却是巨浪滔天！呵呵，我正是要去激他，看他是终于向命运低头、随波逐流呢，还是一念不息、醒着痛苦下去呢？知道有一个人，跟自己一样，在孤寂的漩涡中挣扎，一天上，一地下，就觉得世间还有知音，内心里也就有所慰藉。”

　　“这……我不太明白呢。总之就是陛下有困难不能帮太子长琴的意思吗？”

　　伏羲似乎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立即收敛兴奋之色，拢一拢衣襟，端坐床榻：“是太子长琴命你前来恳求孤吗？”

　　“不，是我自己的主意。太子长琴还不让我来呢！”

　　“如此，才像他的性子。孤已知道，你先回去吧。”

　　“陛下，您一定要帮帮他呀！太子长琴说只需要您一句话就可以的。”

　　“退下吧。”

　　“陛下答应了？”

　　“还要孤说第三遍吗？”伏羲合上双目，倚在榻上，不再理睬白木。白木无可奈何，瘪瘪嘴，自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