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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难道那个青年人就是你 ...

  •   何清云身上发起抖来了,仿佛觉得这一次拜访会对于他的生活起到巨大影响。他觉得比上次在朝阳公园的露天剧场里面介绍的时候还要激动。
      走到何清云认识的那一所房子的大门前面时,他的心拼命地跳,跳得他的思想都逃跑了。
      几声钢琴的旋律传到何清云耳朵里。
      方凌伸手按铃。
      钢琴的声音停住了。
      一个好像伴娘不像保姆的女子走来替他们开门。
      他们走进大客厅,从大客厅里走进小客厅。
      一个青年倚着墙壁站着。
      于丽丹坐在钢琴前面,任她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弹着老没有完的曲谱。
      这一幕景象的意义是烦闷:对于那个男子是由没有被人看在眼里的困窘,对于这个女子是由于这个晦气的人物的拜访。
      听到了方凌的声音,于丽丹就立起身来,向方凌送了一个道谢的眼色以后朝着他们走来,并且说:“请进来,先生们,欢迎欢迎。”
      “晚安呀,我的好小杰。”于丽丹向何清云的同伴说,“我很高兴见到你。在朝阳公园演出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到我的座位旁来呀?”
      “我怕太冒失呢。”黄小杰说。
      “朋友们”,于丽丹说出这几个字时特别着重,仿佛故意要给在场的别人听到,意思是说那怕她这么亲密地接待黄小杰,黄小杰从往日到现在仍然无非是一个朋友,“朋友们是决不会有什么冒失的。”
      “这样说来,你允许我向你介绍何清云先生了?”黄小杰说。
      “我已经嘱咐方凌办这件事了。”于丽丹说。
      “小姐”,这时候何清云开了口,鞠着躬,好容易吐出勉强可以听得出的几个字音,“我已经有过被人介绍给你的光荣呢。”
      于丽丹的眼睛仿佛在记忆里追寻,但是她记不起来了,或者装着没有记起。
      “小姐”,何清云又说,“我感谢你没有记起这第一次的介绍,因为我那时候非常可笑,并且也一定很烦扰了你。这是前一些时在朝阳公园里的事,同我一道的还有我的一位朋友。”
      “呵!我记起来了!”于丽丹微笑地说。“那并不是你可笑,那是我淘气,就像现在我也还有一点淘气,但是到底比从前好多了。你已经饶恕我了吧,先生?”说完向他伸出手来,何清云高兴地同她握了一下手。
      “是真话呢”,她又说:“你想想看我那时候是有这种坏毛病的,第一次会见的人们我老是喜欢给他们难堪。这真是傻得很。我的医生说是因为我神经质,并且时常闹病的原故,请你相信我的医生好了。”
      “但是你现在像是很健康的。”何清云说。
      “呵!我闹过一场大病。”于丽丹说。
      “我知道这回事。”何清云说。
      “谁告诉你的”于丽丹说。
      “大家都晓得的,我常常来问你的消息,后来很高兴地知道你病好了。”何清云说。
      “一直没有人交你的名片给我。”于丽丹说。
      “我一直没有留下名片。”何清云说。
      “难道那个青年人就是你么,在我病的时候他每天都来打听我的消息,并且从来都不愿意留下他的名字?”于丽丹说。
      “那就是我。”何清云说。
      “那么说起来你不仅只是大量,你还是这么好心。你呀,朱经理就做不到你这样。”她向何清云丢了一个眼色以后,掉过头去望着朱经理说,这种眼色是女子们常用以补足她们对于一个男子意见的。
      “我不过在半个月以前才认识你呀。”朱经理答辩着。
      “那么这位先生他在五分钟以前才认识我呢。你老是回答些傻话。”于丽丹说。
      女人对于她们不喜欢的人是这么样地不留情面。
      朱经理脸上发红,咬着他的唇边,何清云很可怜他,看上去他仿佛同何清云一样地钟情,于丽丹这么不客气地待他太令他难堪了,尤其是当着两个生人的面。
      “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你在奏着音乐”,何清云插了嘴,想变换变换谈话的方式。“你可以拿我当熟朋友看待仍然演奏下去么?”
      “呵!”她说着走向沙发椅上坐下,还做出手势叫我们也坐下来,“黄小杰知道我用的是那一种谱子的。这只是我同朱经理在一起的时候用的,但是我不愿意你们受这种罪。”
      “你还这么特别看得起我呀?”朱经理说时带着勉强做出俏皮的微笑。
      “你用不着怪我,还就只有这一点特别看待你呢。”于丽丹说。
      这一句话之下,这个可怜的男子就不能再说一个字了。他用了简直是哀求的眼光,注视着于丽丹。
      “说起来,方凌”,她说,“我托你办的事已经办了没有?”于丽丹说。
      “办了。”方凌说。
      “好吧,稍迟点你再告诉我好了。我们现在有话谈,我没有同你谈完话不要走呀。”于丽丹说。
      “我们实在太冒昧了。”何清云说,“现在我已经得到了第二次介绍,可以忘记第一次的事了,我们少陪了。”
      “决没有的事,我并不是说你们。恰好相反,我愿意你们留着呢。”于丽丹说。
      朱经理掏出一只很阔气的手表来看看钟点:“该是我到俱乐部去的时候了”他说。于丽丹一句话也不答。朱经理走向她说:“再见,小姐。”
      于丽丹立起身来,答说:“再见,亲爱的经理,你要走了?”
      “是的,我怕我烦扰了你。”朱经理说。
      “你今天也并不比往日更烦扰我。几时再见到你呢?”于丽丹说。
      “几时你允许我就是几时。”朱经理说。
      “那么,再见吧。”于丽丹说。
      你总承认吧,她真是忍心。
      幸亏朱经理是受过很好的教育的人,也还有一个好性格。她只好握了一下于丽丹懒散地向他伸出的手,向他们行个礼就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瞧着方凌。朱经理耸一耸肩膀,神气地说:“你叫我怎么办?能办到的我都办了。”
      “史缓”于丽丹喊起来了:“拿灯照一照经理先生。”
      我们听到了楼下开门接着关门的声音。
      “也罢!”于丽丹转回后叫了起来,“他总算走了,这个男子真讨厌死了。”
      “我的好孩子,”方凌说,“你对他也真太狠了,他待你这样好心肠,这样客气。你看你的壁炉上面又是他送你的一只表,这至少要花掉他两千元。”方凌已经走近了写字台,拿着她刚刚谈到的宝贝在手里玩,非常开心。
      “亲爱的,”于丽丹坐近钢琴面前说,“我觉得我允许他的拜访太廉价了。”
      “这个可怜的男子爱上了你呢。”方凌说。
      “如果我要去听所有爱上了我的人的话,那我简直就没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了。”于丽丹说。
      她的手指放在琴上来回地滑溜,按了一阵,掉过头来向我们说:“你们要不要用一点什么?我自己呢,我想喝一点葡萄酒。”
      “我可以吃一点面包。”方凌说。“我们就吃夜饭好吧?”
      “对了,我们去吃夜饭好了。”黄小杰说。
      “不必走动,我们就在这里吃吧。”她按了铃,史缓应声来了。
      “备点夜饭。”于丽丹说。
      “要预备些什么呢?”史缓问。
      “听你的便,可是要马上就来,马上就来。”于丽丹说。
      “对了”,于丽丹站起来说,“我们吃夜饭吧。那个蠢经理真讨人厌!”
      何清云越看这个年轻女人越觉得她迷住了他。她真是美丽得令人消魂。她的瘦削也是一种苗条的丰韻。何清云简直迷失在幻想里。
      何清云心里想的是些什么简直不容易解说出来。他全副心灵原谅她的性格,全副心灵赞赏她的美丽。她不屑于接受一个年纪轻轻的又有钱又体面的男子对于她那么倾倒的情爱这一件事,使他原谅她所有已往的一切。
      于丽丹身上流露着一种诚实天真。在她的生涯中,我们看得出她的纯洁。她的稳实的步伐、柔和的身材、红艳而挺拔的鼻孔,说明了她这种强烈的气质,周围扩散出迷人的香气,正像西方那种的香水瓶儿一样,不管你封闭得怎样严密,仍然吐露出瓶里蕴含着的异香。
      无论是气质如此,或者是病态使然,从这个女子的眼晴里不时可以见到闪灼着温柔的光芒,这对于她爱过的人真可以说是天堂的恩赐。
      总之,何清云从这个姑娘的身上,感觉到她的灵魂里有着骄傲与自立。
      “说起来”,她突然地说,“从前我病的时候天天来打听我的消息的就是你呀?”于丽丹问。
      “是的。”何清云说。
      “你知道这是很好的事,这件事!要我怎样酬谢你呢?”于丽丹说。
      “允许我常常来看你就行了。”何清云说。
      “只要你高兴,请尽管过来。喂,黄小杰,请你弹一个‘外婆的澎湖湾’的谱子。”于丽丹说。
      “为什么?”黄小杰说。
      “第一为了我高兴听,其次因为我一个人还弹不来这谱子。”于丽丹说。
      “到底那一节使你为难呢?”黄小杰说。
      “第三段,变高半个音调的那一节。”于丽丹说。
      黄小杰站起身来,坐在钢琴旁,开始弹奏澎湖湾这一曲子,乐谱还正开展着放在琴前谱架上。
      于丽丹一手扶在琴上,注视着琴谱,眼睛随着一个个的音符流转,口里还低声唱和。黄小杰弹到了她说过的一节难关的时候,她就放声唱出来,一面手指放在琴弦上弹着,弹了几句突然停了下来说:“就在这里我弹不上来,你再来一遍。”
      黄小杰重弹一遍,弹完后于丽丹向他说:“现在让我试试看。”
      她坐下来试练,她的不听话的指头又在一个音符上弄错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于丽丹说时完完全全像一个小孩的声调,“我老是弹不来这一个音节!你信不信我有的时候为了这一点一直弄到夜里十二点钟!一想起那个蠢经理不要谱子都能弹得怪好的时候,我以为就是这一点叫我厌恨了他。”
      她重新起头来弹,老是同样的结果。
      “真碰着鬼,什么谱子,什么钢琴吧!”于丽丹拿起乐谱册子往房间那一边一扔,“怎么我就老弹不会这连续的六拍短音呢?”
      她抱起两双手臂望着我们,脚尽朝地上蹬。脸上血也泛红,一阵轻微的咳嗽微微张开了她的两唇。
      “看呀,看呀”方凌说,于丽丹正脱去了帽子对着镜,理她的头发,“你又在那里生气,伤起自己来了,我们吃夜饭去吧,这还值得些,我简直要饿死了。”
      于丽丹再按一次铃,又坐近琴前,开始低唱一曲小调,这回毫不困难地弹出琴声伴着。黄小杰也知道这一个曲子,于是他们和着唱起来。
      “别唱这个枯燥的调子吧。”何清云亲密地向于丽丹说,带着恳求的口气。
      “呵!看你很挑剔呵!”她笑着答他,向他伸出手来。
      “这并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何清云说。
      史缓在这时候来了。
      “夜饭预备好了没有?”于丽丹问。
      “好了,小姐,马上就好了。”史缓说。
      “说起来。”方凌向何清云说,“你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一栋房子。来,我领着你看看。你是知道的,客厅真是阔气得很。”于丽丹陪着他们走了一圈,后来她招呼黄小杰,和她一起往餐厅里去看夜饭预备妥当了没有。
      “嘿!”方凌高声说起来了,眼睛正注视着一具古董陈列架,“我不知道你有这么一个小宝贝人物呢!”
      “哪一个?”于丽丹说。
      “手里擎着一只鸟笼,里面还有一只小鸟的那一个牧人。”方凌说。
      “你拿去好了,只要你高兴。”于丽丹说。
      “呵!我怕你舍不得呢。”方凌说。
      “既然你喜欢,拿去好了。”于丽丹说。
      方凌其实只看了礼物,至于礼物是怎样制造的,她到并不关心,她领着何清云到梳妆间里,看着壁上悬挂的两块浮雕像告诉他说:“这是做广告时,厂家送给于丽丹的。你见过这样的浮雕吗?”方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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