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8、陆凌风 ...
-
蒋瑶喃被她母亲拉出校门的那一刻,陆凌风站在原地,感觉心里某个部分仿佛也被一同拽走了,空落落的。
陆凌风以为她会回来的,可是从那天之后,就没有了她任何的消息。
直到后来,正在图书馆看书的他接到了小姨涂岚的紧急电话:"凌风,你之前说的那个女学生...她爸爸来补习班闹事了,情况不太好。"
陆凌风心里一沉,立即赶往补习班所在的大厦。
还未走近,他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透过围观的人群缝隙,他看见蒋瑶喃的父亲蒋斌瘫坐在地,那条不便的腿别扭地蜷着,粗糙的双手拍打着光洁的地面:
"我蒋斌是个废人啊!连女儿的学费都要这样讨回来!"
"这钱是我娃一口一口省下来的血汗钱啊!你们这些黑心的,连这种钱都赚!"
"求求你们行行好,把钱还给我们吧...我给你们磕头了!"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这大爷真可怜,残疾人都这样了..."
"补习班也真是,什么钱都收。"
"听说他女儿才高中,自己打工攒的钱。"
"这要传出去,补习班的名声可就完了。"
补习班的经理面色铁青,强硬地说:"我们是正规机构,学费一经缴纳概不退还。再说,是她自愿来上课的,现在凭什么要我们退钱?"
陆凌风看着蒋斌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挣扎着要磕头的样子,突然想起蒋瑶喃说起父亲时那隐忍的表情。如果她看到这一幕...
他快步走到小姨身边,低声说:"小姨,这钱我来出。你以机构的名义退给他,就说出于人道主义考虑。"
涂岚惊讶地看着他,但在外甥坚定的目光下,她叹了口气,转身去和经理交涉。
最终,蒋斌颤抖着接过装着钱的信封,老泪纵横地连连道谢,在众人的注视下蹒跚离去。
陆凌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闹得这样难堪,蒋瑶喃现在该是怎样的处境?
再后来,他尝试联系她。
可消息石沉大海。
拨打电话,那头永远是冰冷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需要时间冷静。
可一天,两天……一周过去了,她的座位依旧空着。
他开始不安,去找韦娴。
“韦老师,您有蒋瑶喃家里的联系方式吗?或者知道她什么时候返校?”
韦娴从教案中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公式化的疏离:“陆凌风,蒋瑶喃同学家里有些事情,暂时请假。具体的情况,学校会处理。你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学习上。”
他去找宋小满。那个总是怯生生的女孩,此刻眼睛红肿,茫然地摇头:“瑶喃她把所有联系方式都换了。我也找不到她了……”
他甚至去问了康雅嘉。康雅嘉倒是知道得多一些,语气带着惋惜和一丝不平:“听说她爸爸去补习班闹了一场,退钱,后来,好像就再没消息了。她家里可能不想她再跟学校这边有联系了吧。”
整个六月份,粤海中学的香樟树越发葱郁,蝉鸣一声响过一声。
教室里,操场上,广播站……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还残留着那个安静又倔强的身影,可她本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陆凌风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可以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七月初,他的十八岁生日到了。
家里依旧举办了小型的庆祝晚宴,精致的蛋糕,昂贵的礼物,父母和朋友的祝福。
但他全程心不在焉。
他记得很清楚,在那个录制完加油视频、阳光很好的下午,他们并肩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她曾小声地、带着点羞涩却肯定地说:“等你生日,我肯定来。”现在,他十八岁了,她失约了。
生日过后没多久,他得到了一个更确切的消息——蒋瑶喃,休学了。
不是请假,是休学。
陆凌风终于确定,她出事了。
而且是很严重的事,严重到需要她切断与过去所有的联系,彻底离开这个环境。是因为那场闹剧?是因为那些流言?还是因为……他不敢深想,一种混合着担忧、自责和某种被抛弃的愤怒,气她的不告而别,更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开始变得沉默,时常走神。
课堂上,老师讲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晚自习,摊开的习题集很久都翻不动一页。
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最后那天,她泪流满面让他离开的样子,回放着她曾经在橘子树下笨拙却认真练习演讲的样子……那些画面越是清晰,眼前的现实就越是模糊。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他的成绩开始下降,年级第五。
这是他第一次掉下年级第一的位置。年级第一变成了隔壁班的柳清欢。
名字贴在荣誉墙上,依旧显眼,但对他而言,却像个刺眼的讽刺。
他失去了保持第一的动力,那个曾经让他觉得努力有意义、竞争有温度的隐秘坐标,消失了。
成绩单拿回家的当晚,陆寒鲤彻底炸了。“第五名?!陆凌风,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她把成绩单拍在桌上,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怒火而微微发抖,“你这段时间魂不守舍的,到底在想什么?!”
陆凌风垂着眼,没什么精神地回答:“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成绩会掉成这样?你当我是傻子吗?”陆寒鲤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如刀,“我去问过你们韦老师了,她说前段时间有个女同学家里闹了点事,贫困生补助被取消了,你还上去阻拦了?是不是那个叫蒋瑶喃的?你是不是在跟她早恋?”
“没有。”陆凌风猛地抬起头,声音干涩。“没有?那你的成绩怎么解释?!你告诉我啊!”陆寒鲤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积压了数月的焦虑、寻找无果的挫败、对蒋瑶喃处境的担忧,以及母亲此刻咄咄逼人的质问,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终于“铮”地一声断裂。
陆凌风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直视着母亲,一直以来的温顺、克制荡然无存,眼底是压抑已久的红和一种破罐破摔的执拗,几乎是吼了出来:“是,我就是喜欢她怎么了?我喜欢蒋瑶喃,她现在不见了,她休学了,我联系不上她,我他妈什么都做不了,我成绩下滑了,你满意了吗?”
整个客厅瞬间死寂。
陆寒鲤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精心培养、引以为傲的儿子,不仅成绩下滑,竟然真的……真的为了一个那样出身的女孩,用这种态度对她说话?还承认了“喜欢”?
“你……你……”她指着陆凌风,手指颤抖,胸口剧烈起伏,气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竟然……为了那种……你简直……”她情绪激动地扬起手,似乎想打下去。
一直沉默旁观的蓝远赶紧上前一步,拦住了她:“寒鲤,冷静点,别这样,”
“那种?她是哪种?”陆凌风却像是被彻底点燃了,不管不顾地反问,声音里带着悲凉的嘲讽。
陆寒鲤被蓝远拦着,看着儿子那副完全陌生的、带着反叛和痛苦的眼神,最后一丝理智也燃烧殆尽。
她猛地甩开蓝远的手,不再试图动手,而是用那双冰冷的、带着决绝恨意的眼睛盯着陆凌风,一字一句,如同最终判决:“好,很好。陆凌风,你太让我失望了。既然这个环境已经让你无法安心学习,既然你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影响了前程……”
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宣布:“你给我准备好。高三开学之前,你必须出国。这里,你不能再待下去了。”
陆凌风冷漠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永远只关注排名和前程的母亲,突然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
出国?
离开这里,离开可能有她消息的地方?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转身,沉默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世界,在他十八岁这年的夏天,变得一片荒芜。
陆寒鲤堪称雷厉风行。
冲突后第二天的黄昏,国际长途的电话铃声便开始在书房响起。
她对着话筒说英语时声线平稳,偶尔夹杂着"紧急入学"、"学术环境"之类的术语。书桌上很快堆起一叠叠打印材料,全是英文表格和学校介绍。
签证面谈那天,她穿着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套装,站在使馆门口替他整理领带。
手指掠过衬衫领口时带着凉意,像早秋的霜。
护照是早就备好的,深枣红色封面边缘已有些磨损。
办了签证订了机票,陆寒鲤铁了心送陆凌风出国。
陆凌风没办法拒绝陆寒鲤的安排。
他现在没有拒绝的能力,就像之前,他没有能力护住蒋瑶喃,从她妈妈的手机把她护下来。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轮胎与地面摩擦出沉闷的震动。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他看见舷窗外最后一角熟悉的城市轮廓
——那是学校的方向,现在正被云层温柔地覆盖。
他闭上眼。
掌心还留着行李箱握杆的触感。
三万英尺的高空上,夏天正在他脚下无声地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