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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追太阳的龙》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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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宝在很小的时候就懵懂地接触到了魔族最残酷也最真实的基本规矩——一切都建立在价值之上,这是他的父亲教给他的,在目送母后离开的别离之日。
那时的阿宝还很小,个子刚刚够到枫秀的大腿,就那么倔地拽着他父皇的衣袍袍角,另一只手则伸向远方的母后。
繁衍的任务已经完成,当代魔龙皇后自然没有继续留存的必要,何况这样的一场婚姻本就是两相背离的结合,不可能长久。
分开是众望所归的结局,只有那只小小的、稚嫩的魔龙是这所有人中唯一反抗的。
他倔强地想要父皇去将母后留下,想要母后永远陪着自己,可惜没有谁会在乎他的想法。
“回去吧,阿宝。”皇后一路往前,身躯渐渐在视野中变小,飞入看不清的黑暗。
“让她走,阿宝。”而他的父皇也转身往回走,从不说出挽留的话,“不必挽留,这是众望所归的结果。”
父皇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实事论事地告知他,“这就是她的价值。”
可我呢?
阿宝想说我反对,我拒绝,我想要母后,我不要一家人分散。他无辜地站在两相背离的母后与父皇中间,反复张口,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能说出什么。孩子的感受从不在大人们的选择中。
“那我的价值是什么,父皇?”
“成为下一任魔神皇,这就是你的价值,阿宝。”岁月荏苒,却不会在枫秀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只是淡定地跨出步子,目视前方,轻松而悠然,不屈眺望已经消失在远方黑暗中的妻子,也不去看身后唯一的子嗣。
阿宝实在太害怕被抛弃,只能爬起来,倔强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踩在枫秀曾经踏足的脚印上,步子大得几乎算得上是跳。可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这样,必须要这样,才能勉强跟上父皇的步子,才能不被抛弃。
他踏错了步子,重重地跌在地上,膝盖被粗粝的沙土石子擦破了皮,连带着挤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与滚烫的泪水。
“父皇……”阿宝向着父皇的背影伸出手,想要讨要一个安慰的拥抱。
“自己走回去。”枫秀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继续走远,“你是我的子嗣,理应独立。”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被那些魔族欺负时,您会出现?”
枫秀迟疑地顿了顿,而后继续自己的步伐,只是轻飘飘回了一句:“你是我的子嗣。”
魔神皇的子嗣,关乎魔神皇的颜面,谁胆敢欺负,自然是与枫秀这个魔族顶点作对,下场只有灰飞烟灭。
阿宝曾经见过父皇枫秀真正的笑,那是阿宝兄妹的秘密,独属于他们兄妹俩的秘密。
那段日子里的枫秀时而失神地望着天空发呆,时而悲愤地散布恐怖威压震碎大殿,时而沉溺于幻想中而忽视了身旁向他禀报修炼进度的两个孩子。
那一瞬间的真实笑意像天空中划过的流星,让偶然窥见此等神迹的阿宝与冷筱震惊不已,又诚惶诚恐地嫉妒。
“我只在梦里见过父皇的笑,他今天下午却忽然笑了。”晚上,阿宝与冷筱窝在太子殿里讲着悄悄话,“宝哥,为什么父皇会笑?”
“为什么他不是在对你,或是对我笑?”
“这不公平,宝哥,这对我们太不公平了。”她嚷着,叫嚣着,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一切只因她早已察觉到了自己的不被重视。今天看见的笑就是对她身份的最大侮辱,凭什么身为儿女的自己比不上那虚空之人?
“难道我们还不够努力吗?身为魔神皇的子嗣,我们明明应当有着这世间最大的依仗与联系才对!”
“不知道。”阿宝给妹妹编着辫子,淡淡地说:“也许只是我们还太小,价值还不够。”
他安慰着自己的妹妹,在妹妹看不到的背后,手却死死抓着冷筱的过腰长发,实际上他比妹妹还要气愤、嫉妒。
是谁有这样大的本领,能让父皇念念不忘?是谁有这样大的本领,能让父皇失了仪态?
阿宝曾经想过,是不是只要他努力,就能让父皇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更多一秒,是不是只要他努力,就能有足够的价值被父皇长久注视。
就算身上流淌着尊贵的魔龙之血,就算他一出生就拥有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仍然成为了万千凡尘中的一员,努力、勤勉、矜矜业业,一切只为——成为一个有价值的魔,被父皇认可。
越是长大,越是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价值,那么那么地弱小,那么那么地无用。魔神皇的目光不再为谁停留,也不再为谁所拥有,这个“谁”包括了他与妹妹。
阿宝太清楚,又太不甘 ,为此,他不惜违逆他的父皇,要娶月夜为正妻。
不出所料,枫秀在这件事情上罕见地勃然大怒,甚至给了执拗地跪在大殿中请求赐旨的阿宝一巴掌。
“父皇,请您赐旨!”
“你一定要在此事上忤逆我,阿宝?”
阿宝不再回答,只是第一次顶着枫秀的怒火,直视那双一直让他敬畏的深邃蓝眸。他不在乎这件事会给月夜带来麻烦,又会让父皇有多不快,他只想在这双蓝眸中看见自己的身影,想让父皇能看一眼自己。
逆天魔龙族还有族人,魔神皇可以再与另一位适龄女性魔龙族成员结合,诞下新的魔族太子,他完全不需要顾及名为“阿宝”的魔族的生死。
这个世界上枫秀没有在乎的人,若真的要论起,恐怕也就只剩下魔族的生死,这样的事情是枫秀所执着的。
于是阿宝想试试看,试试看到底自己是否也在父皇的心中占据了一点分量,哪怕只有一点,一点点。
“您要杀儿臣吗?”
“滚出我的魔皇宫。”魔神皇皱眉,挥出一道烈风,将跪在殿中的太子扫出魔皇宫。
一直小心翼翼等在殿外的冷筱急忙奔去搀扶起自己唯一的兄长,用手掌擦去兄长脸上的灰尘:“宝哥,你不要命啦?!”
“担心死我了!”她急匆匆地说着,憋着嘴,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好担心,好担心你会出事。为什么要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哈……哈哈……”阿宝垂着头,靠在妹妹的肩上,黑夜一样的长发遮住了眼睛,“他还在乎我,筱筱。”
“他没有杀死我,他还在乎我,在乎我这个儿子。”
冒着死的风险,阿宝终于试验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枫秀没有杀死他,没有罢黜他的太子之位,那双眼眸虽然盛着怒火,却也终于有了他的影子刻印在里面。
这样的结果是他梦寐以求的,因此,他获得了此生最大的鼓舞,不断地修炼再修炼,强大再强大,以稚嫩的身姿穿梭于魔族统辖的各个行省,执行魔神皇的意志,锻炼自己的执政能力。
多少个日夜里,当星子在夜空中高悬,烛火也开始摇曳,阿宝仍然坐在案牍前扫视着书简和奏折,那都是他的父皇交代给他处理的。
阿宝乐此不疲,从不厌倦,这些都被他当做了历练,当作了一个个关卡。只要他能完美地处理这些奏折,能解决渗透进魔族的人类刺客,能提升自身力量跨越九阶,他就可以获得奖励。
这些奖励或许是他终于可以返回心城去拜见父皇,或许是他可以被父皇亲自指导该如何处理政务,或许是父皇会赏赐给他一些辅助修炼的灵草丹药,或许是父皇会对着他点头,说一句“做的还行”。
无论是什么,接连的快乐几乎要将他砸晕。
他想象自己的人生,只要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就可以获得父亲的笑、父亲的爱抚、父亲的夸奖。
这样自己给自己编织的快乐,让他如此沉浸,直至那个人族——龙皓晨的出现。
阿宝不想承认,他太嫉妒了。
凭什么龙皓晨能被父皇称赞,凭什么龙皓晨能被赏识,被触碰?
“父皇放心,哪怕粉身碎骨,儿臣也必定为父皇拿到神格。”梦幻天堂之行,阿宝主动接下了任务,要为他最尊崇的父皇带回神格。为此,他不惜献祭所有,包括胸膛中跳动着的,爱着枫秀的鲜活心脏。
“以吾之心,唤吾之血脉始源,降临于此!”
这个结局,比阿宝想的更坏,比枫秀想的更糟。
“这个结果,比本皇预想的还糟。”循着血脉呼应而踏破虚空来到梦幻天堂的枫秀,扫了一眼遍地狼藉,以及站在对面活生生站着的龙皓晨。
“对……对不起……父皇……”奄奄一息之际,从高空中极速下坠的阿宝却将手伸向了那位他心中的至尊,“我……”
抱一抱我吧,父皇。
求您抱一抱我,哪怕只是触摸我的脸颊,让我感受您的呼吸,此时此刻,我只想在您的拥抱在获得永久的长眠。
“真令我失望啊。”
他得到了这样的回答,附赠的是枫秀冷冷的,平静的一瞥。那冰冷的目光将阿宝击溃,断裂成千万块拼凑不起来的碎片,落入冰冷的大地,砸出深深的坑,绽放血色的花朵。
所以我究竟要做到何种地步,才能实现您期待中的价值?
而我,我在您眼中,是继位的傀儡,还是可有可无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