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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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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群山都被笼罩在轰鸣的雨声与水汽之中。
覃深坐在中军帐内,听着帐外如万马奔腾般的雨声,手中的军报半晌未翻一页。亲兵来报,林先生清晨入西山采药,至今未归。
“去了多久?”他放下军报,声音听不出波澜。
“已过五个时辰。”
覃深站起身,走到帐边,望着帘外如注的暴雨,山道此刻想必已泥泞不堪。“点一队亲兵,备马。”
“都督,雨势太大,山路危险……”
“备马!”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当他看到她时,她正蜷在一个狭窄的山涧凹陷处,浑身湿透,双手紧紧抱着药篓,冷得唇色发白。那药篓被她护在怀里,里面的草药倒是干爽的。
听到马蹄声和呼喊,林清抬起头,隔着雨幕,看到了那个策马而来的身影。铁甲被雨水冲刷得锃亮,湿透的头发贴在额前,模样甚至有些狼狈,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锐利的光芒瞬间被一种如释重负的柔软所取代。
他跳下马,大步走到她面前,解下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湿透、却仍能挡些风雨的蓑衣,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动作有些笨拙,甚至扯到了她的头发,但那蓑衣上带着的、他身体的余温,却瞬间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意。
“……”林清想说什么,却见他已转身,厉声指挥亲兵寻找更稳妥的避雨处,并生火。
最终,他们找到了一处较深的山洞。亲兵们在洞口警戒,生起了一堆篝火。跳跃的火光将山洞映得暖融融的,也将两人摇曳的身影投在石壁上。
覃深沉默地脱下湿透的外甲,只着中衣坐在火边烘烤。林清裹着他的蓑衣,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被火光勾勒的侧脸,水滴从他发梢滑落,坠入火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其实……”林清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我能找到路回去的。”
“我知道。”覃深看着火焰,没有抬头。
“那为何还来?”
“雨太大。”他给出了一个听起来像借口,却又无比真实的理由。
山洞里只剩下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比洞外的雨丝更密,比眼前的篝火更暖。
“覃深。”她忽然叫他的名字,不是“将军”,也不是“都督”。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你心里,很苦吧?”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精准地落在他心湖最深处,漾开一圈从未示人的涟漪。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否认,想用威严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但看着她那双清澈的、不含一丝评判与怜悯,只有纯粹的理解与关怀的眼睛,他所有伪装起来的硬壳,竟在瞬间土崩瓦解。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清以为他不会回答。就在她准备移开目光时,他低沉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我年少时,家族……倾覆。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只知道,若不握紧手中的刀,不掌控眼前的一切,就会失去所有。”这是他第一次对人提起过往,声音干涩。
“所以,你把我带回军营,也是因为‘掌控’吗?”她问,没有指责,只有探寻。
覃深摇了摇头,目光与她相交,再也无法移开。“起初是。但现在……我不知道。”他顿了顿,仿佛在审视自己的内心,最终坦诚道:“我只知道,若你不在视线之内,我心难安。若你身处险境,我必方寸大乱。”
这句话,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来得沉重和真实。它是一个习惯了掌控一切的男人,对自己“失控”状态的最终确认。
林清的心被狠狠触动。她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认真,以及认真底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坦诚而生的脆弱。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肩并肩,与他一同望着洞外的瓢泼大雨。
“覃深,”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他心安的宁静,“你看这雨,它不为你我而下,也不因这座山而停。它只是自然之事。”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心悦你,亦是如此。它是一件自然之事,不为你的权势,不因你的掌控。只是……在你身边,我心安。见你蹙眉,我心疼。”
覃深猛地侧头看她,篝火在他眼中燃起两簇明亮的火焰。他从未听过如此直接,又如此动人的话语。
他伸出手,因常年握兵器而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上沾染的一点泥污。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触碰一件绝世珍宝。
“我亦然。”他声音沙哑,万千情绪,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
无需再多言语。
两人并肩坐在火堆前,手不知何时已紧紧握在一起。洞外是喧嚣的暴雨与未知的世界,洞内是安静的篝火与彼此交融的呼吸。
在这一刻,将军与游医的身份褪去,只剩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天地为证的雨夜里,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