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蚀》闻闻来也

11、脆弱的同盟

　　铁门隔绝了外界，却隔不断无形的压力。陆巡虽暂时离去，但他留下的警告和阿哲持续不断的通讯震动，像两条绞索，同时勒紧了林默的脖颈。

　　他深吸一口仍带着草药冷香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优先处理最急迫的威胁——阿哲。

　　他走到角落，拿起手机，没有立刻回复那条充满最后通牒意味的讯息，而是直接拨通了阿哲的加密线路。

　　通讯几乎在瞬间被接通，另一端却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一种压抑的、冰冷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不安。

　　“饵料出了点意外。”林默率先开口，声音刻意压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计划被打乱的不悦，仿佛他才是受损的一方。

　　“意外？”阿哲的声音终于传来，经过变声器处理的电子音调听不出情绪，但那个微微上扬的尾音却充满了危险的质疑，“我需要的不是意外，是结果。或者，你觉得我的‘麻烦’很好应付？”

　　“能量太浓烈，收集器过载损毁了。”林默面不改色地说出路上匆忙编好的理由，目光扫过角落里被软布盖住的装置，“如果你提供的设备更可靠一点，本来不会有事。”

　　他巧妙地将责任部分推回给阿哲。沉默在线路中蔓延了几秒，阿哲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

　　“所以，我等了这么久，只等来一句‘设备坏了’？”阿哲的声音里渗出一丝冰冷的讥讽。

　　“东西没丢。”林默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能量被暂时封存了。给我点时间，我需要一个新的收集器。或者，你更愿意拿到一堆没用的废铁？”

　　他赌阿哲更看重那稀有的“绝望”本身，而不是过程。更何况，阿哲还需要他去“圣所”。

　　线路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良久，阿哲才冷冷道：“二十四小时。我给你一个新的接收坐标。别再让我失望，‘静默’先生。我的耐心和我的麻烦一样，都是有限度的。”

　　通讯戛然而断。

　　林默缓缓放下手机，后背竟惊出一层薄汗。第一步，暂时稳住了。但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像一把悬顶之剑。

　　他转过身，发现夏萤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清醒，正静静地看着他，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里似乎能倒映出他刚才所有的紧张与伪装。

　　“你在骗他。”她轻声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不然呢？”林默走到她身边，查看她的状态。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刚才多了些神采，体内那庞大的能量似乎暂时被约束住了，“告诉他，你把他的‘货’吃了？”

　　夏萤微微抿了抿唇，似乎想笑，却又因为虚弱而作罢。“‘吃’这个说法，不太准确。”她稍微坐直了一些，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毛衣线头，“更像是……把它们沉进了很深很深的‘湖底’。它们还在，只是暂时……睡着了。但我不知道能压多久。”

　　她抬起眼，目光坦诚地看向林默：“而且，它们很……吵。就算睡着了，也在不停地做噩梦。我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不让那些噩梦溢出来影响到我。”

　　林默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她吸收那些痛苦，并非消化消失，而是以自身为牢笼，将其禁锢承受。这份认知让他心头再次泛起复杂的情绪。

　　“为什么这么做？”他问出了盘旋已久的问题，“为什么帮一个陌生人，承受这种痛苦？”

　　夏萤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投向角落里那几块用来存放“残渣”的深色石头，声音很轻：“一开始，只是本能。感觉到别人的痛苦，就像听到哭声，忍不住想去安慰。后来发现，我能‘吃’掉它，让他们好过一点……虽然我自己会很难受。”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而且……‘吃’饱的时候，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会暂时变得很满，很充实。就不会觉得……那么空了。”

　　林默望着她，仿佛看到了一个镜像的自己。他们一个被外界噪音充斥欲裂，一个因内在空虚而渴望填满，都以不同的方式，被“情感”折磨得遍体鳞伤。

　　“刚才那个人，”夏萤忽然问道，指的是陆巡，“他好像……很警惕，又很……悲伤。你怕他？”

　　“他是纠察官。专门抓我这样的人。”林默简单解释，没有隐瞒。

　　夏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他刚才……好像因为我的话，稍微‘松动’了一点。”她努力回忆着，“他心里那块‘沉木头’，好像裂开了一条小缝。”

　　这个消息让林默心中一动。陆巡并非铁板一块？夏萤的能力，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有用。

　　地下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天色渐暗，暖黄色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挂毯上。

　　“你接下来怎么办？”夏萤轻声问，“那个人，”她指的是阿哲，“还会找你。”

　　“嗯。”林默应了一声。他看着眼前这个虚弱却奇异地能带来一丝平静的少女，又想到虎视眈眈的阿哲和深不可测的陆巡，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逐渐清晰。

　　独自挣扎了太久，或许……他需要一個能“消化”噪音的盟友。

　　“你这里，”他斟酌着开口，“平时……安全吗？刚才还有别的人‘看’到这里。”

　　夏萤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很少有人来。但……好像也不是绝对安全。”她显然也感知到了之前那丝阴冷的窥探。

　　林默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在我解决掉阿哲的麻烦之前，我需要一个地方……‘安静’一下。”他看向夏萤，目光郑重，“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应付像今天这样的‘意外投喂’，或者……帮你找找让你觉得‘不那么空’的办法。”

　　他无法承诺保护，那太虚伪。他只能提供一种基于共同需求的、脆弱的互助。

　　夏萤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她似乎在感受林默话语里的真诚与否。过了一会儿，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却真实的笑意。

　　“好。”她轻轻说，“这里……偶尔有个人说说话，好像也不错。至少，‘饱’的时候，没那么难熬。”

　　一个由谎言、困境和微弱需求构筑的脆弱同盟，在这个弥漫草药冷香的地下室里，悄然达成。

　　然而，无论是林默还是夏萤都清楚，阿哲的限期、陆巡的警惕、以及那未知的窥探，都如同潜藏在暗处的潮水，随时可能涌来，将这份脆弱击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