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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虽千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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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砚推开宿舍楼那扇沉重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雨丝中化开,将夜色渲染得朦胧而静谧。
林知砚站在屋檐下,迟疑了片刻。冰冷的雨丝落在脸上,反而浇熄了些许心头那团无名的燥火。她索性不再犹豫,将外套的帽子拉过头顶,步入了这片细细的雨帘之中。
校园在夜雨中显得格外空旷寂静,白日的喧嚣被雨水洗刷干净,只剩下小雨落在树上、路旁的绿植上的细微啪嗒声,像是天地间唯一的低语。
林知砚放慢了脚步,刻意避开主干道,拐向通往小湖边的那条僻静梧桐路。鞋底敲击湿漉地面发出的轻微声响,反而更衬得四周宁静。
耳机里的纯音乐还在循环播放,在伴随着天然的雨声的平和里,那些被专业课压抑已久的诗句,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林知砚想起语文老师曾说,雨是古典诗词里最缠绵的意象,能催生愁绪,也能涤荡心灵。此刻,她感觉自己正被这温柔的雨幕包裹、洗涤,白日里室友的嘈杂、复习的焦灼、选择的迷茫,都被这冰凉的雨水暂时冲淡了。
林知砚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冽的空气直灌入胸腔,带着一种微甜的凉意。
林知砚屏住呼吸,过了几秒又用力呼出,不均匀的吸气呼气让她的心脏剧烈跳动。
“砰砰”,心脏在跳动。林知砚感知着自己的存在,她正在生动地活着。她还没有麻木。
“现实是苦涩的,但我会自己造糖。”林知砚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她无法改变专业的难易,无法左右室友的性情,也无法扭转时空,去重新考虑自己已经做出的选择。
“不是有句话说,‘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么,或许,我的选择,既是‘最坏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林知砚轻声对自己说,“或许‘最好’还是‘最坏’,只有自己能决定。”
“都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满汉全席还是有的。”林知砚被自己逗乐了,“我偏要既要又要。”
这个想法让林知砚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和坚定。或许在公式与代码的间隙,她还可以仰望文学的星空,在心里修篱种菊。
林知砚在湖边站了一会儿,看着雨丝在水面上点出无数转瞬即逝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又归于平静。身上的外套快要被浸透了,林知砚转身,朝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脚步比出来时轻快了许多。
回到寝室,综艺已经播完了,李萌正敷着面膜刷手机,张琪依然戴着耳机敲代码。王悦看了她一眼,注意到她发梢的痕迹,淡淡问了句:“下雨了?”
“嗯,下了一点。”林知砚笑了笑,心情很好地回应道,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沉闷。她脱下外套,拿出洗漱篮,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进了卫生间。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洗去了一天的疲惫和寒意。等她洗漱完毕,吹好头进入寝室时,寝室已经熄了主灯,只剩下从床帘缝隙里渗出来的各自台灯的光晕和手机屏幕的微光。氛围难得的平和。
林知砚爬上床,铺好被子,躺下的那一刻,感到一种久违的、从内而外的宁静。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变得温柔,像一首古老的催眠曲。
林知砚很快沉入了梦乡。
梦境来得自然而清晰。她回到了高三那栋熟悉的教学楼,午后的阳光透过连廊巨大的玻璃窗,洒下大片大片的金色光斑。她和好友李思清坐在连廊的地板上,毫不在意身下的地板脏不脏,膝盖上摊着刚发下来的模拟试卷,但却谁也没在看。
“林知砚,你以后想做什么?”李思清靠着连廊的栏杆,随意问道。
“我?”林知砚语气轻快,带着肆无忌惮的自信,“当然是成为一个领域最顶尖的大佬,最好还能创造出一个虚拟世界,在那里,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然后……业余时间还要写书,写那种能卖版权拍电影的小说!”
李思清哈哈一笑:“你想得挺有意思,那我以后要成为世界上最顶尖的律师!刑法律师!”
“那你到时候要当我的虚拟世界的法官,给我当私人法律顾问!”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苟富贵,勿相忘啊……”
林知砚和李思清笑作一团,清脆的笑声在阳光里回荡,梦里的一切都镀着一层耀眼的金边,充满了无限可能。
林知砚也记得,那时候她从未考进过年级前十,总是徘徊在十几二十名。但那时的她,心里却仿佛揣着一团火,毫无理由地相信着自己拥有撼动世界的能量,相信未来一片坦途,相信自己能轻松地将现实与理想同时揽入怀中。
那种澎湃的、近乎盲目的自信,是她几乎已经遗忘的感觉。
睡梦中,林知砚的嘴角微微弯起,仿佛也沾染了梦中那金色的阳光。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接下来的日子,林知砚将自己投入到了一种新的节奏里。她依然保持着期末周高强度的复习日程,咖啡馆、图书馆、寝室三点一线。但不同的是,她不再试图完全压抑那个感性的自己。当高等代数的符号开始在眼前扭曲缠绕时,她会果断合上习题册,拿出手机,点开古诗文网,读几首王维或苏轼,让清丽的诗句洗刷思维的疲惫;或者打开微信阅读,沉浸到一篇短篇小说构筑的世界里,换换脑筋。
这小小的“逃离”反而让她感到一种轻松感,仿佛在现实的夹缝中,她为自己偷偷开辟了一小片绿洲。
当然,人不可能只活在梦里,现实与想象总会有落差。
一天傍晚,刚吃完晚饭回到寝室,闷热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室外气温接近30度,宿舍楼像个巨大的蒸笼,窗外的知了声嘶力竭地鼓噪着。
“好热,开会儿空调吧。”林知砚身上的汗已经黏住了衣服,她拿起遥控器,习惯性地想调到26度。这是以往大家都默认的温度。
“别开那么低吧,”李萌正对着小风扇吹脸,闻言立刻皱起眉,“总吹空调不好,容易得空调病,而且多费电啊。”
“可是很闷啊,效率会很低。”林知砚尽量让语气保持平和。
“开窗通通风就好了嘛,心静自然凉。”李萌不以为然。
“外面也是热风。”林知砚深吸一口气,试图妥协,“那开27度,可以吗?”
“27度也冷啊,”李萌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不情愿,“非要开的话,28度!28度最健康了!”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林知砚的头顶。复习的焦头烂额、往日被打断思路的委屈、以及对方这种丝毫不体谅他人、只固执己见的态度瞬间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试图维持的表面和平。
“李萌!”林知砚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罕见的强硬,“室外30度,但现在室内比室外还闷!你如果真的怕冷,为什么要穿这么少呢?你可以穿一件厚一点的短袖而不是穿轻薄的睡裙在风口坐着,27度已经是妥协了,28度和不开有什么区别?大家是一个寝室,能不能互相体谅一下?”
林知砚的语气又快又急,像一颗突然炸开的小炸弹。寝室瞬间安静下来,连一直戴着耳机的张琪都下意识地朝这边瞥了一眼。王悦没说话,但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林知砚会突然爆发。
“我就不开,你能把我怎么样!”李萌挑衅道。
一句“你能把我怎么样”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林知砚努力维持的平静。
“李萌!”林知砚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气,“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寝室!室外30度,室内比室外还闷!你一句‘不想开’,就要所有人都跟着你蒸桑拿吗?‘省电’?电费是大家平摊的!‘健康’?中暑就不影响健康了?”
两人的争吵彻底砸碎了寝室里虚假的安宁。张琪摘下了耳机,愕然地看着这边。王悦也从书中抬起头,目光在情绪激动的林知砚和一脸无所谓的李萌之间来回扫视。
李萌被噎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对方反应这么激烈,但随即也恼羞成怒地梗着脖子:“我就是不想开!怎么了?遥控器在你手里你就非要开啊?你问过别人意见了吗?”她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张琪和王悦,试图寻找盟友。
张琪立刻重新戴上了耳机,嘟囔了一句“我无所谓”,明显不想掺和。王悦则淡淡开口:“我确实觉得有点热。”声音不大,但立场清晰。
李萌顿时有点下不来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终狠狠瞪了林知砚一眼,“那你们要开就开好了!”转身去玩自己的游戏。
空调终于运作起来,冷风徐徐送出,驱散着室内的燥热。但寝室里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僵冷尴尬。林知砚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遥控器,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她赢了,却感觉像打了一场狼狈的仗,毫无快感,只剩下一身疲惫和莫名的委屈。
翌日下午。李萌被一道编程题卡住了,抓耳挠腮了半天,下意识地想问张琪,看到对方耳机戴得严严实实,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又讪讪地缩了回来。她的目光在寝室里逡巡了一圈,最后极其不情愿地、带着明显尴尬地落在了林知砚身上。
“喂,”李萌的声音生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但又努力想维持面子,“这道题……你做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