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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除夕的暴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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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一天,市气象台发布了暴雪红色预警。铅灰色的云压得极低,雪花像撕碎的棉絮一样砸下来,不到半天,老楼外的梧桐树枝就被积雪压弯,路面上的雪没过脚踝,走一步都要陷进深深的雪窝里。
沐晨坐在301室的沙发上,屋里没开暖气,冷得像冰窖。茶几上放着一碗早已凉透的泡面,旁边是她妈妈发来的微信:“今年过年我跟你爸去你弟家,你自己在家好好的,别总给我们添麻烦。”
她盯着那条消息,手指反复摩挲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发烫。从她选择当老师开始,家人就总说她“没出息”,说她“性格软,成不了大事”。现在连过年,他们都不愿意陪她。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风声像哭嚎一样灌进耳朵里,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好像真的没人需要她。
她想起白天去学校拿成绩单时,主任皱着眉跟她说:“重点班这次英语平均分虽然还是年级第一,但不少学生反映你讲课太保守,没新意。下学期你再调整调整,实在不行,就跟普通班的老师换一换。”
“调整”“换一换”,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她想起周磊的嘲讽,想起同学们自学考高分后得意的样子,想起谢晗低头整理试卷时沉默的侧脸——连之前听课最认真的谢晗,都不需要她了。
抑郁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想吃药,却发现药瓶早就空了;想找人说话,翻遍通讯录,却没一个能打的电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想起谢晗。想起谢晗第一次搬来帮她捡教案的样子,想起谢晗送她安神药时便签中的真诚,想起一年曾经认真听她讲课、眼神亮晶晶的样子。那些画面像微弱的光,让她忍不住想再看看——哪怕只是看看谢晗的家门。
她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跌跌撞撞地走出301,走廊上方的一个窗户开着,但她没心情也没力气去关,任由冽风卷着雪涌进楼道,一个雪粒子打在脸上,疼得像针扎。她走到302门口,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下来,雪花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就积了一层白。
“她应该回家过年了吧?”沐晨喃喃自语,声音轻得被风声盖住,“也好,不用再看见我这个没用的老师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放那些负面的声音——“沐老师讲得太无聊了”“自学都比听她课强”“你就是个多余的人”。那些声音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越来越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就这样吧……”她轻轻说了一句,手指慢慢垂落在地上,“没人需要我,活着也没意义了……”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还有钥匙插进锁孔的“咔嗒”声。谢晗拎着一个保温袋,刚从家里吃完年夜饭回来——她知道沐晨一个人过年,特意打包了妈妈做的饺子,想给她送点过来。
她刚掏出钥匙,就看见靠在自家门上的身影。米白色的羽绒服上积满了雪,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脸色苍白得像纸,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老师!”谢晗的心脏瞬间揪紧,手里的保温盒“咚”地掉在地上,饺子撒了一地。她冲过去,蹲下身,颤抖着伸手去探沐晨的体温——冰凉,像一块冰。
沐晨的意识还有些模糊,听见熟悉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唐鹤桐焦急的脸,愣了愣,然后虚弱地笑了笑:“你……没回家啊……”
“老师你怎么了?!”谢晗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想把沐晨扶起来,却发现沐晨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老师,撑住!我带你去医院!”
“别……别去医院……”沐晨抓住谢晗的手,手指冰凉,“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谢晗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了沐晨的手背上,“你是不是又在胡思乱想了?你不是没用的老师!你的课很有用!我能考高分,都是因为听了你的课!”
沐晨看着谢晗通红的眼睛,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那些负面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因为虚弱,晕了过去。
“老师!老师!”谢晗急得快哭了,她用尽全身力气,把沐晨扶起来,架着她往301走。钥匙就在沐晨的口袋里,她颤抖着掏出来,打开门,把沐晨扶到沙发上,然后赶紧去开暖气、找毯子。
她把毯子裹在沐晨身上,又倒了杯热水,小心翼翼地喂到沐晨嘴边。马艳华喝了点热水,意识稍微清醒了些,看着谢晗忙前忙后的身影,眼泪忽然又掉了下来:“小晗……你为什么不讨厌我啊……他们都说我没用……”
“因为您不是没用的老师!”谢晗蹲在沐晨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您的教案里补充的考点,我都记着;您讲的答题技巧,我都在用;您关心我的时候,我都知道。您很好,是他们不懂珍惜!”
这是谢晗第一次对别人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是第一次抛开所有理性和顾虑,说出藏在心里的话。她看着沐晨脆弱的样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沐晨有事,绝对不能。
沐晨看着谢晗真诚的眼神,听着那些从未有人对她说过的肯定,积压了很久的情绪终于决堤。她抱着谢晗,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把所有的委屈、不自信、绝望,都哭了出来。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301室里的暖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谢晗轻轻拍着沐晨的背,心里默默说:“老师,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她不知道,这场除夕夜的意外,会成为她们关系的转折点。那些被误解和理性掩盖的在意,终于在濒碎的边缘,露出了最真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