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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小蝌蚪找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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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五岁的叛逆男孩,正是软硬都不吃却慕强的阶段。姚菁散发出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强大的力量,让言衷不得不保持三分敬意。
可敬意是敬意,言衷毕竟是被保姆伺候长大的少爷,对待姚菁也和保姆并无分别,喝水嫌烫要涮凉,吃饭嫌油要重买,起夜要人陪,吃药要人喂,桩桩件件,尽显娇惯本性。
姚菁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也就直说:“下床的时候你就把要穿的鞋子摆好,这样也不用我再弓着腰去给你拿。吃饭前你就要做好决定到底吃什么,临时再想的话食堂就关门了。自己能办的事自己办,你是瘸子,不是瘫子。”
但说实在的,言衷也还算是家教不错,很多事情他虽显露出任性,却也并非刻意刁难。最起码,姚菁说的有些有道理的话他还是会听、会改。虽然王二花是被派来照顾他的,但他也明白王二花并不是专门伺候人的。
例如,二花写作业的时候,言衷绝不会提任何要求,直到二花写完了作业,他才会吩咐二花做这做那。显然他认为,读书才是王二花的第一要务。
从这种小事上来看,言衷的本性其实是好的。
当然,不是姚菁爱写作业,也不是姚菁逐渐接受了二花的生活,而是她总保持着对二花的一份尊敬——一个在黑暗中用读书来求存希望的坚韧女孩子,姚菁不肯将代表二花生活希望的学习成绩落下去。况且二花无辜丧命,她把她的身体让给姚菁,姚菁总是不想怠慢她。
“听说你学习成绩很好。”言衷和一口水,远远躺在床头问。
“听说你也不错。”姚菁回答。
“你写错了一道题。”言衷说,“你的速度太快了,为什么这么着急呢?”
一本数学寒假作业,对错其实影响不了什么,但姚菁惊讶于他的眼力——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他不可能看到草纸上的字——除非他早就心算出了结果。
嘿,还真是个聪明孩子呢。一个挑剔的聪明孩子。
言衷虽然对人比较苛刻,但是对猫猫狗狗非常友好。他经常在楼下晒太阳的时候买香肠给楼下的猫猫狗狗吃。有时候他看它们吃饭,能津津有味地看一下午。
姚菁对言衷产生了些好奇。
也许是老来得子吧,言响看言衷的眼神里,无时无刻不蕴藏着满满爱意,他人一眼看去,说一句溺爱绝不过分。在王家这些日子,只要言衷开口的事情,言响几乎没有拒绝的。有一次言衷随他去游玩沙漠,回来的时候走不动,闹着要言响背他回家,言响都没有拒绝——要知道言衷的个子已经和他父亲差不多高。
在言响的骄纵疼爱下,言衷几乎和“贾宝玉”一样凤凰宝贵,仿佛他的脚从没沾过这世间的尘土,仿佛他的手从没触摸过人间的苦难,在乌龙村,他每天都是咬着牙过日子的,这也不顺心,那也不可意,把他父亲讲给他的忆苦思甜教育都避之耳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可言衷的精神底色是纯洁的。
姚菁想,这其中一定有他母亲的功劳。
想到这里,反正也无事可做,姚菁蹲下来问他:“言衷,你母亲一定很知书达理吧?她把你教得很好。”
言衷怔了一下,面色转来些悲伤,但他倒也没抵触回答:“知书达理?不太像——我妈妈是个很活泼的人。”他的眼神略微移动,好像穿越了时空,“我妈妈比我爸爸年纪小很多,整天和个孩子一样顽皮。爸爸常说,是妈妈净化了他的忧郁,妈妈是他的开心果,是他的巧克力。只可惜,妈妈因为肺癌去世了。”
说到后面,言衷眼睛红了。
“真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
姚菁不知怎么安慰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小男孩。她有些慌乱,只是顺嘴问一下,但不知道这样却揭开了言衷的伤疤。
言衷微微一笑,但很勉强:“不必抱歉。其实,妈妈去世以来,我和爸爸都不常提起妈妈,因为提起来,双方都会悲伤。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们总是沉默着,但其实,我们都很想念妈妈。多一个人想了解我我母亲,我想她也会高兴的。”
言衷情商比姚菁高得多——不,又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这是他的基本素质。
姚菁有些羡慕言衷的母亲,她被这样深刻的爱着,这爱意甚至穿越了生死。
“你呢?”言衷看着流浪狗,又接续这个话题,“你妈妈是个怎样的人?”
妈妈这个词,在姚菁的生命中是不存在的,她现实到甚至不肯去幻想一下妈妈的样子。在和宋宁远在一起的时候,她倒是曾幻想自己能成为一个好妈妈。可如今,连姚菁这个人,都已经在世界上不存在了。
也许是太阳太好,晒得她有点懵,她乱七八糟想了许多,没有回答言衷。
言衷又问:“二花?二花你在听吗?”
——这时候姚菁才反应过来,言衷问的是“二花”,而不是姚菁。他问的是“二花的妈妈”,不是姚菁的妈妈。
——她在言衷面前,太容易忘了自己是二花的事。
姚菁叹了一口气,说:“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说姚菁,还是在说二花,“我已经忘了前尘往事,很多回忆都已经模糊不堪。不仅是妈妈,连我自己,我都快要忘了自己是谁。现在,我一门心思想着存钱、读书,我得长大,我得跑出去,才能知道我是谁,才能知道妈妈在哪里。”
言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隔了好一会儿,他问:“怎么,你是被拐来的吗?你要逃跑?”
姚菁讶然,反问道:“你为什么做出这个判断?”
言衷一脸真诚道:“我一直隐约觉得你有这个打算。你的心总是不落地,好像一辆随时要出发的列车。而且——你和你的兄弟姐妹长得都不像。”
姚菁笑了。
言衷的推理虽天马行空,却透着对她的深切关注,这代表着他不像他们看到的那样冷漠,相反地,他用心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并做出细致入微的判断。只可惜他也只是个小孩儿,所以他对姚菁的判断是:她可能是被拐来的,她做小伏低苟且度日是为了长大后逃跑。
跑这个选项,是姚菁当时的第一选择,可后来她意识到,跑了又能如何?顶着一个十三四岁少女的身子,就算跑到江州去也无法谋生。私房钱也是有一些的,可是那些钱现在也许已经被托管了吧?钱是次要的——她应该凭自己开辟出独立的、新的人生来,不要重蹈覆辙。
姚菁笑着解释说:“不,我不是拐来的,我是——天上掉下来的。”她把二花的身世讲给言衷听,她不想二花这可怜孩子死得不明不白,最起码多个人记住她。
言衷为吴琴叹息:“一个女人选错了婚姻,又被家庭逼迫成为一个生育的机器,我想她始终是可怜的。”
姚菁笑道:“我从未听到有人这样体谅她。你妈妈真是把你教得很好。”
言衷叹了一口气:“其实不找她倒还好。找到了,让她怎么自处呢?或许她已经有了新的人生,新的开始,为什么还要把她拉回到痛苦的深渊中去呢?”
姚菁道:“其实不为找她,只是想看看她。二花——咳,我只是想看看母亲长什么样子。”
言衷也是失去了妈妈的孩子,他小小年纪躺在医院里,怎么能不想妈妈呢?听姚菁这样说,幼稚的他眼眶又红了,他立即转头过去掩饰自己的脆弱,又说:“听说你长得很像你妈妈,我可以为你画幅画,闲了时,你去街上逛一逛,也许能打听到她的消息呢?”
这是个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