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瞳之下》零秋零

13、弃置之所

　　少年——他自称“阿弃”，意为被遗弃之物——的话像重锤敲在凌寻心上。
　　回到上面，继续做“罗夏”？被“修好”，彻底忘记冰海的寒冷、病历夹上的字迹、老穆嘶哑的警告、以及此刻地下这污浊却真实的空气？
　　不。绝不。
　　“我跟你走。”凌寻的声音因疲惫和伤痛而沙哑，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告诉我该怎么做。”
　　阿弃审视了他几秒，似乎在确认他决心的大小，最终点了点头，那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凝重稍稍化开一丝。
　　“很好。老穆没看错人。”他弯腰从帆布角落的一个破旧工具箱里翻找起来。
　　“首先，你得活下去，不能成为累赘。”他扔过来一小瓶浑浊的液体和一块干硬的压缩口粮。
　　“水不多，省着点。吃的能撑一阵。处理一下伤口，这里的锈蚀和污水可不是闹着玩的，感染了没人能救你。”
　　凌寻没有客气，接过东西。水有股怪味，压缩口粮硌得牙疼，但此刻无疑是救命的甘泉。他小心翼翼地清洗了手臂和腿上最深的几处伤口，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布料简单包扎。
　　阿弃则在一旁快速而熟练地检查着几样东西：一个类似老穆那个但更小巧精致的干扰器、几个看起来像自制烟雾弹的小罐子、还有一把磨得锃亮的巨型扳手，与其说是工具不如说是武器。
　　“我们时间不多。”阿弃头也不抬地说，“你触发的警报会让‘清道夫’的巡逻频率加倍。我们必须赶在下一波大规模搜索开始前，穿过‘断层’。”
　　“断层？”凌寻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感觉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地图上标记叉号最多的区域。”阿弃将装备塞进一个脏兮兮的背包，“是旧城区沉降区和新建能源管廊的交叠地带，结构极不稳定，能量泄漏像蜘蛛网一样遍布，还有很多……废弃的‘旧型号’在那边无目的游荡。”他顿了顿，补充道，“‘清道夫’的原始版本，更老旧，更……不可预测。”
　　听起来就像死亡地带。
　　“为什么‘锚点’会在那种地方？”凌寻忍不住问。
　　“因为只有那种被系统半遗忘的、连‘清洁工’都不愿经常光顾的锈蚀角落，才有可能藏着他们不想让人找到的东西。”
　　阿弃背好背包，拎起那把巨大的扳手，“跟上，尽量别发出声音。记住，在‘断层’，相信你的眼睛和直觉，有时候比相信仪器更可靠。”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间小小的避难所。阿弃对路径熟悉得惊人，他总能找到最隐蔽、最安全的路线，有时是攀爬锈蚀的梯子，有时是匍匐穿过狭窄的管道，有时甚至需要利用垂下的线缆荡过危险的裂缝。
　　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破败。金属壁上的锈蚀越来越严重，有些地方甚至大面积剥落，露出后面粗糙的混凝土结构。管道也不再崭新光亮，而是布满了岁月的疤痕和可疑的泄漏点。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和腐锈混合的刺鼻味道。远处的机械嗡鸣声被一种更无序的、间歇性的金属摩擦和能量弧爆的噼啪声所取代。
　　他们正式进入了“断层”区域。
　　这里的灯光更加稀少，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只有偶尔爆起的蓝色或紫色能量电弧短暂地照亮周围狰狞扭曲的金属残骸和深不见底的深渊。脚下不再是坚实的格栅，常常是摇摇欲坠的金属板或直接走在巨大的管道上。
　　“小心脚下，左边三寸的地方金属疲劳了，会塌。”阿弃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凌寻立刻收脚，惊出一身冷汗。他学着阿弃的样子，更加谨慎地感知着脚下和周围的一切。
　　“嗡……”一阵不同于机器噪音的、带着某种扫描意味的微弱嗡鸣声从前方拐角传来。
　　阿弃猛地停下脚步，一把将凌寻拉到一个巨大的变压器残骸后面。“‘清道夫’……旧型号。”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在背包里的小型干扰器上摩挲着，眼神锐利。
　　一个形状更加不规则、外壳上布满凹痕和锈迹的小型机器人，拖着几条断裂的线缆，如同盲目的蜘蛛般从拐角处缓缓移动出来。它的传感器镜头蒙着厚厚的灰尘，发出的红光暗淡而散乱，转动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涩响。它似乎没有特定的目标，只是在原地漫无目的地转着圈，偶尔对着空气喷射出一小股无效的清洁剂。
　　阿弃稍微放松了一点。“迷失者。传感器大概坏了，威胁不大，但被它缠上也很麻烦。”他示意凌寻从另一边绕过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另一个方向移动，尽量远离那个徘徊的“旧型号”。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绕过它时，凌寻不小心踢到了一小块松动的金属碎片。
　　“当啷！”碎片滚落的声音在死寂的断层里显得异常刺耳！
　　那个原本漫无目的的旧型号“清道夫”猛地顿住，散乱的红光骤然聚焦，锁定了声音来源的方向！它那破损的机体发出一阵不祥的嘎嘎声，猛地加速朝他们冲来，同时伸出了两支锈迹斑斑的、旋转着的金属刷臂！
　　“该死！跑！”阿弃骂了一声，不再隐藏，拉着凌寻就在摇摇欲坠的通道上狂奔起来！
　　身后的旧型号“清道夫”发出刺耳的噪音，紧追不舍！它的速度竟然不慢！
　　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向上延伸的狭窄楼梯，看起来相对完整；另一条则向下，通往一个更加黑暗、散发着浓烈臭氧味的区域，那里不时爆起巨大的能量电弧，显然极度危险！
　　“向上！”凌寻喊道，直觉告诉他向下是死路。
　　“不！向下！”阿弃却斩钉截铁地拉着他冲向那条危险的下行通道，“信我！上面是死胡同！下面是唯一的路！”
　　凌寻来不及多想，被阿弃硬拉着冲下了那条电弧乱闪的通道！
　　身后的旧型号“清道夫”毫不犹豫地追了下来！
　　刚冲下通道没几步，前方就是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转弯！而转弯处的地面上，赫然有一个巨大的裂缝，里面幽蓝的能量如同沸腾般涌动，发出可怕的噼啪声！裂缝边缘极不稳定，不断有碎石和金属碎屑掉落下去，瞬间被能量吞噬！
　　裂缝宽度几乎无法跃过！
　　而身后，旧型号“清道夫”已经追到，旋转的刷臂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朝他们扫来！
　　前有绝路，后有追兵！
　　“抓紧我！”阿弃突然大吼一声，猛地从背包里掏出那个绳索发射器一样的装置，对准裂缝对面一处看起来异常坚固的金属支架射了出去！
　　“咔！”抓钩牢牢固定。
　　与此同时，旧型号“清道夫”的刷臂已经扫到眼前！
　　阿弃猛地抱住凌寻，同时按动了收索按钮！
　　绳索瞬间收紧，巨大的拉力将两人猛地拽离地面，向着裂缝对面荡去！
　　锈蚀的刷臂几乎是擦着凌寻的鞋底扫过，击打在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碎石飞溅！
　　两人惊险万分地荡过能量沸腾的裂缝，重重摔在对面的金属平台上，摔得七荤八素。
　　而那旧型号“清道夫”收势不及，加上平台这边因冲击而突然塌陷了一小块，它发出一连串混乱的嘎吱声，直接栽进了那沸腾的能量裂缝中！
　　“滋啦——嘭！！！”
　　一团耀眼的电光爆起，伴随着短路的刺耳噪音和金属融化的可怕声响，那个旧型号“清道夫”瞬间被狂暴的能量吞没，化作一团焦黑的废铁，沉入了无尽的幽蓝之中。
　　裂缝对面恢复了死寂，只有能量涌动的噼啪声依旧。
　　凌寻趴在冰冷的平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阿弃也瘫坐在一旁，脸色苍白，显然刚才也吓得不轻。
　　“看……看来……‘锚点’……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客人……”阿弃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道，目光却望向裂缝对面那深邃的黑暗，眼中闪烁着更加炽热的光芒。
　　“我们……就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