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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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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途客车穿过乡村的柏油路，扬起一阵灰土拍打在车窗上。
“马上进市区了啊！”司机粗犷的嗓门一喊，通过车载喇叭传出断续的变调嘶哑声音，震得倚靠在上边的江延一激灵，手机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
他揉揉眼睛，从包里掏出眼镜戴上，灰蒙蒙的世界并未因此亮堂多少。他向车窗外看去，零星几栋楼房飞过。
他眯眯眼，试图仔细辨认，仍没在记忆中提取出相应的地名。耳机里，视频播放的声音还在继续。江延不再指望能仅靠记忆还原老家的风貌，只能接着看视频。
屏幕上，作为视频主角的自己正坐在某高档餐厅里，皱着眉仔细检查盘子里的食物，再对着镜头小声讲解着什么。
这是江延的探店测评账号“小延探店”播放量最高的一期视频，也是最新的，以及最后的一期视频。
两个月前，江延没有听从MCN公司的警告，擅自将公司主推的一家“高品质自助餐厅”的避雷视频发到短视频平台上。
一经发出，“小延探店”的名气和口碑更上一层楼，公司却出于利益考虑，和江延解约，收回他500万粉的账号。
一时间，江延成了粉丝眼中的孤胆英雄，却受资本压迫；同行眼中的清高装货，且丢饭碗活该。
其实，江延如果能抓住时机，乘着这股粉丝愤慨，连网友都鸣不平的东风，另起新号，大肆宣扬自己揭露真相，反被黑暗势力胁迫的事迹，他还是能大火一阵的。
可惜，一个月过去了，这事的热度逐渐消退，发声的粉丝也逐渐沉寂。
互联网永远都不缺新鲜的人，抓马的料。甚至自助餐厅关门整改，但过不久，还是会在铺天盖地的营销中成功洗白。
那江延呢？
他回老家了。
江延看着手机上，自己曾经用心血浇筑的账号。他此刻坐在回老家的长途客车上，心中也愈发迷茫和焦躁。
当他把解约书砸到前老板脸上的那一刻，他想的不是怎么维权，怎么打官司，怎么开新号，而是特别想回家看看。
回最开始的家，看看许久不见的，墓碑照片上逐渐褪色的妈妈。
——
下站前，江延看了看手机上阮靖川给自己发的消息
【不来接你了，单位突然有事。】
【你先直接去我家吧，等我下班了回去再一起去吃饭。】
江延回了个“好”，下车走出长途客运站。
说是客运站，不如说是一个小破平房，水泥地上连地板都不铺，灰多的人走在上面直打滑。零星几排座位，还都是躺在上面，用帽子遮光打盹的中年男。江延大概环视一圈，整个客运站除了溜进来揽客的出租车司机，几乎是只出不进，到现在还能运营，也属实是奇迹。
江延低头查着导航路线，有几个司机以为他是外地人，叼着烟凑过来问他去哪，被江延一句“同行”给怼走了。他忙着看地图，余光瞥见旁边躺在座椅上的男人，晃晃悠悠的站起，朝自己这边走来。
江延以为是流浪汉讨钱的，抬头一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狞笑着朝自己露出两排歪斜的大黄牙。
原来是来讨打的。
“呦，我家的大网红儿子回来了？”
那人凑近，将江延皱着鼻子退后的动作解读成害怕，因此更加兴奋的张牙舞爪。
“你跑了这么多年，原来是去网上享福了啊！呵呵，没少挣钱吧？怎么才想着回来，看看你老爹我啊？”
江延看了看周围，连看热闹的人都没有，想着今天注定是要被这老东西缠掉一张皮了，于是把手机收起来，低头自顾自的往前走。
那人跟着他，围在他耳边阴狠的骂个没完，什么威胁都用上了，说要是今天不给他钱，就去他账号底下骂，找他粉丝要。江延一概不理，脚下的路也越走越快。直到他脱口一句“你妈死了”。江延停下步伐，才回过头去看他，看他那曾经健壮有力，如今却弯曲虚弱的身体。
“你不怕我报警吗？”江延说了十年来对他父亲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怕什么？我还要告你那！”他手指简直快怼到江延脸上去。
“我是你爹！你有钱，不赡养你老子，你等着我去法院告你吧！”
“赡养你？”江延嗤笑，“你有养过我？从小到大你打过我多少回？我不报复你都算我心善，凭什么还养你！”
“还凭什么？凭你是我儿子？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我看谁敢来管——啊！”
话没说完，江延一个拳头就砸他脸上，对方踉跄几下，被马路牙子绊倒，摔在地上。旁边看热闹的大爷，被吓的直往后退，牵着的狗却兴奋起来，一个劲儿想往前冲。
“行啊，你说的对！”江延揉揉手指关节上，被对方门牙硌出的红印。
“今天儿子打老子，我看谁敢管！”
“汪汪！”
狗叫的大声，却无一人上前去管。
“妈的，我看你是长本事了！”
江成明挣扎着想起身，手掌徒劳的向后支撑，却只是扑棱了一层灰，呛得他咳起来，旋即意识到，现在的他已经不再能用拳头使江延屈服。他的目光从愤怒转向阴狠，左右看看逐渐聚过来的人群，眼珠一转，回身朝江延的大腿扑去。
好在江延早有防备，向后一闪躲过，还又狠狠踢了他一脚。他便再次摔回原地，差点压在那条摇尾巴的狗身上。
“哎呀哎呀，快过来快过来，咱离远点。”
那大爷骂骂咧咧的把狗拉走了，没想到这句话更是戳到了江成明的肺管子，干脆就地撒泼起来
“哎呦，岁数大了！没人管了！”
江延皱起眉，眼见着江成明在一堆人面前又哭又闹，心想幸好这是在老家，否则要是被粉丝认出来，他这是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被哭喊声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不乏一些不明真相的热心大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替江成明唏嘘起来。
“唉，现在的世道，养儿也不防老喽！”
“可不是啊，现在还拿猫啊狗啊的当孩子养，有那钱不留着孝敬老人……”
“诶你怎么说话的！”本来乐呵呵看戏的老大爷听见不乐意了，牵着狗回头一顿输出，那两个路过的大妈自知理亏，嘟囔着走了，却又有更多的人，被这吵架吸引过来。江延眼睁睁看着人越聚越多，周围越来越吵，简直感觉自己站在风暴中心。
“行了别嚎了！”江延掏出手机，“我报警了啊。”
其实报警也就是吓唬吓唬江成明，就这事警察来了都不好管，寻衅滋事？两人还有父子关系；家庭暴力？好像是自己单方面殴打他；至于拘留，更是不可能了。总之回来碰上江成明，就是粘上口香糖，还是沾屎的那种，那水冲都冲不掉。
江成明明显也知道报警威胁不了自己，嚣张的冷笑：“你报吧，我看谁把我关进去，你赶紧报，我还要找你要医药费呢！也别忘了你的账号，呵呵……你敢报警，我就去网上曝光你！”
“哎呦，不得了了，这小伙子是网红啊！”
“真是，当网红赚那么多钱，连爹都不养。”
“是哪个网红啊？叫什么啊？”
“……”
江延被气的不行，拿着手机的手禁不住的发抖。
怎么办？在这儿待几天，再赶紧躲到江成明找不到的地方去吗？
凭什么要躲的是自己？
他环顾四周，刚才江成明说的话，就像个火星子掉进柴火堆，一下子就把人群点燃了。现在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江延看到有些人甚至拿起手机开始拍，嘴里说着“网红网红”，再这样下去，他是真怕这些人把他账号扒出来了。
“行，你就在这蹲着了是吧？”
江延豁出去了。
“你去网上说吧，反正我早就不干了，账号都还给公司了，和我没有干系了。”
他换了个轻松的姿势站着，倚着一边的路灯，双手抱胸，尽管额头已经紧张的出了细汗。
“你在外边儿欠一屁股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网上骂我吧，我倒先要去找你债主，到时候你猜猜是我先出事，还是你先出事！”
江成明的神情有几分松动，但还强撑着叫嚷：
“你瞎说！还欠钱？你这么多年不回来一趟还能知道我在哪儿欠钱？你就在这编瞎话吓唬我……”
“你不信就不信，你不是说报警也没用吗？我今天还就跟你较上劲了！”江延再次打开手机，“反正我回来是休假的，一天天也闲着没事干，就看咱俩谁能纠缠过谁！”
“你！”江成明听他这么说，顿时慌了，直接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窜起来，伸手去打江延的手机。
江延的手心出了汗，也没想到这老东西竟还能窜起来，晃神之间，一时没拿稳，只听“啪”的一声，站在后面的人都以为手机掉了，伸长脖子瞅，随着江延向前捞的动作一阵惊呼。
手机屏幕向下，磕到马路牙子上，翻个个儿又向前滑了大概两米，人群随之滑稽又隆重的为其分出一条道，看着它滑到路中间，看着它滑到一双黑色的运动鞋前，又看着运动鞋的主人弯下腰，将手机捡起然后抬头看向这边，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又很疑惑的表情。
江延也挑挑眉，惊讶于这人肯帮陌生人捡手机，疑惑与这人看了一圈，径直朝自己走来。于是，刚刚人群为手机让出的道，又“刷”地向左右退出更宽的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迎接重要人物的夹道欢迎。可这人一路走来，头也不转一下，目无下尘的样子，还真像是领导视察的架势。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人吸引，江延还听见有人悄声说：“看着是那网红的朋友吧，来撑场子的？”
“果然是网红啊，连朋友看着都不一般。”
“是啊。”
江延觉得自己都听见了，那这好心的陌生人肯定也听见了，不禁一阵尴尬。思绪之间那人已经走到江延跟前，把手机递给他。江延接过来，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就听这人说：
“江延，怎么回事？”
这人垂眸看了看一边的江成明，接着说：
“江成明？正好，这几天到处找你呢，欠的钱还一下？”
话音刚落，周围人不禁都倒吸一口凉气，不光江成明难以置信，连江延都是一脸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