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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三 花海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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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花海,他见过的。
从进入这个名为酒香谷的地方开始,陆引澈就一直有一种极强的既视感。晏衍书虽然没有明说,但暗示得很明显。这里应当和他失去的那些记忆有关,甚至可能是他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而晏衍书也对这里很熟悉,与他也有关。
难道他曾经和晏衍书在这里双宿双飞,隐姓埋名,私定终身?就为了避开世俗的讨论与攻击——他寻思也没避成功啊!
建议把姻缘石也搬到这里来得了,瞧瞧这花海,多盛大的场景,多唯美的景色,老适合搞对象了。
可能是因为身处梦境,陆引澈的思绪比平时更要脱缰,也没有那种超出掌握的焦虑感,他很自在地在花海中行走起来,寻找刚才呼唤他的那个声音。
尽管简短,但能听出来是个少年的声音。
那是个模样挺俊俏的少年,五官精致,已经能看出来长大后必然是个很能招蜂引蝶的模样,眉眼间透露一股英气,笑着,看上去挺活泼。陆引澈觉得眼熟,这气质太明显了,不需要如何回忆,谢君存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一个笑着的,缩小版的晏衍书。
陆引澈眼神微动,目光在这少年的穿着上扫过,与自己身上差不多的浅色衣物,没有花纹没有配饰,朴素的很,但也不像寻常农家——谁穿这容易脏的衣服,祸害么不是。
他还没想好如何开口,自己的唇舌就先动了起来:“今天看着挺高兴嘛。”
“花开得很好。阿澈喜欢吗?”那少年眼睛亮晶晶的,和陆引澈记忆中晏衍书平常的样子相去甚远,却又莫名其妙地让他觉得,晏衍书就应该是这样的人。
他理应笑得开心些。
“喜欢啊。”他说,“花就是要这么自由地长着才好,若是摘到瓶子里,专供人观赏反倒失去了味道。”
晏衍书点头:“明年我们多种些,到了秋天收作药材,对你的伤有好处。”
我有伤?怎么大的小的晏衍书都跟个陆引澈专用大夫似的。
陆引澈身处梦中,起先还以为自己识海破碎的伤势是潜意识从现实里带进来的,现在看来可能还未必如此,这个梦境里他的伤势似乎还有别的缘由。
就听见晏衍书道:“不要随随便便分魂,即便你是归墟境的大能,也应该知道神魂破损百害一利,当爱惜自身,否则我也很难受。”他神色认真,字字真心,诚恳得让陆引澈都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了知道了,那大和尚怎么把这一套都教会给你?”梦里的陆引澈摇了摇头,“干脆你做个佛剑双修也很好,还是开山鼻祖,多有排面。”
晏衍书拿起背在身后的长剑:“你今天可以教我练剑吗?”
这时候的陆引澈就差拿着食指指着自己问一句:我?
他没有,只笑着回答,意思也差不太多:“这也太高估我了,我可不是专门练这个的,剑法也就是凑合够用,怎么着也得给你找个厉害点的师傅。”
“阿澈不厉害吗?我觉得阿澈最厉害。”
陆引澈心里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给这孩子下了什么迷魂汤,这话听了会不会折寿啊——但眼前的晏衍书赞扬的语气颇为真挚,把他捧得高高的,诡异的虚荣心作祟,他只好胡诌着谦虚:“一般一般,天下第三吧。”
这也没错。抛去那些只能存在此界边缘的隐居大能和已经飞升故去的那些,天下第一是大号的晏衍书,天下第二是神魂没受伤的陆引澈,那识海有恙的陆引澈,也就可以勉勉强强当个并列第三之一。
他说:“你要学我的,就当不了天下第一了。”
“我不想当天下第一。”晏衍书回答,“我就想要你教我,”顿了顿,又着重强调,“你答应会手把手教我的。”
“你要不当,那我可罪过大了。”陆引澈嘀嘀咕咕一声,拿他没辙,就说:“好吧,取众家所长嘛,也不是不行,今天给你看看我昨晚想的剑招,你也提点修改意见,如何?”
“好。”
随着他这声应下,花海被风吹动,发出细细簌簌的声音,若有似无的香气将思绪裹挟起来。
陆引澈的眼前出现一些模糊的光晕,景象再次变换起来,他又一次回到那条小溪边的茅草院落中,这次可以看到篱笆已经扎完整了,院内打理得井井有条,各色的植物都被照料得很好。
他的视野比先前更开阔,能看见水的下游,就是刚才所见的花海,颜色依旧鲜艳如同幻梦。
他转过身,看见洞开的门,屋内没有人。桌上倒是摆着一个熟悉的物件——七殊塔。陆引澈扫一眼就知道,是还没做完的状态,宝塔顶上本该装着明珠的位置还空着。那颗珠子也有些来历,是从鲛人那里讨来的,算是陆引澈牌桌上赢来的战利品,他记得很清楚。
只是,七殊塔诞生以来,直到被他托付给宫瑾保管,应当从未离身才对,怎么会在这里?陆引澈只能解释为梦境不讲逻辑,或者他的记忆又出现了什么新的问题,就像是他不曾记得海底的龙骨与剑碑一般。
他走过去,桌上的法宝突然晃了一下,化作淡蓝色的粉尘,消散开来。
是虚影?
陆引澈知道这戏法,眼瞧着那些粉尘落到桌上的宣纸上,重新构成一副写实的图像。正是七殊塔的图纸,只会出现在一个地方,那就是他与笔友的书信往来。
他想上前去看看笔记,就听见身后的声响,急匆匆的脚步声:“你回来了?”
是晏衍书,长相更接近陆引澈认知里的那个,面容已经舒展开了,十分的英俊,不过没有那种常年身处雪山高处的凌冽,看起来年岁也就刚好二十及冠。
陆引澈见他面上还有些紧张,目光落在那张书桌上,便没有再靠近,装作自己未曾注意道那台面似的,道:“我刚回来。”他听见自己说:“承啸宗怎么样?我记得伙食很不错的,大锅饭能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不容易,哎,你还喜欢吗?”
晏衍书站定在他眼前,这个身量笔挺的青年已经比陆引澈还要高半个头了:“掌门——师傅带我们吃的是单独的,他喜欢自己下厨。”
陆引澈还是第一次知道承啸宗老掌门有这样的爱好,笑:“那都能开上小灶,我就不必担心你忍饥挨饿了。”
“我已金丹,可以辟谷。”晏衍书说。
陆引澈摇头:“你才多大,跟我们这些老不死的一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还喜欢吃吃喝喝呢,要不然修仙真是将人的乐趣都修没了。”
晏衍书不喜欢他这样说自己,轻声道:“阿澈很年轻。”
“你瞧着也就是我结丹的年纪罢了,不过啊,金丹成的早也有坏处,长得太小也不好,上青楼楚馆都得磕个易容丹才能进去,”陆引澈嬉笑着,“你这样的刚好,也不用再长高了,否则我跟你说话,非得踩个高跷不可。”
晏衍书也笑:“只要阿澈不去青楼楚馆,我愿意蹲着跟阿澈说话。”
陆引澈作势要打他:“别说得跟我是什么常去的嫖客一样。我需要有那样的爱好吗?”
“不需要,”晏衍书摇头,“阿澈有我。”
怎么说的像可以嫖他似的。
乱说话。
谁教的?
陆引澈白眼一翻,往那边椅子上坐。晏衍书眼疾手快,上前一步,袖子一扫就将桌上的图纸卷进怀中,动作毫无停顿地去取水壶茶叶,问陆引澈要喝点什么。
“我不知道你今天要回来——”他好像还有些苦恼,“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御剑去市集上买。”
这对他不是难事,梦里的陆引澈好像很习惯这种做法,也不摆什么长辈架子(虽然也没有这东西),倒像是个贪吃小孩一样:“想吃糖。”
晏衍书道:“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你看着买吧。我的储物法宝是不是在你那,里面还有钱吧。”
晏衍书微笑:“阿澈的财富都放在我这里,阿澈自己要用的时候怎么办?”
陆引澈不以为意:“我能有什么地方需要花销?要用的时候就骗,啊不是,弄点来就是。还是给你吧,我听人说,剑修的万剑归宗要自己给剑付租赁费的,老贵了,我们家小晏可不能用不起,得有牌面。”
晏衍书无奈:“阿澈又看了什么新话本,万剑归宗是剑意——罢了,我现在去,早些回来。阿澈就在这里等我,好吗?”
“路上注意安全,”陆引澈摆手示意自己不会不告而别,也不知道晏衍书怎么养成这样的性格,老担心他跑路似的,“小心撞剑。”
晏衍书轻笑一声,声音怪酥的,陆引澈搓了搓手臂。
他一走,陆引澈继续环顾四周,在屋内发现了许多生活痕迹,两个人的,虽然那些衣物看起来风格相似,大小也没什么很大的差别,但是很明显在这里生活的两个人有着不太相同但很融洽的生活习惯,一个喜欢把水杯摆在床头,斜斜放一本翻过好几遍有些折页的话本子,而书桌上的东西就摆放整齐许多。只有几个丑丑的、一看就知道是手工搓出来的笔架不太协调。
也是妙音木的,陆引澈想到了自己的剑坠。
七殊塔的图纸被晏衍书带走了,他还顺手关上了门。陆引澈在床底找到了一沓话本子,各种风格的都有,有些他有印象,有些他确信自己并未看过,但都有翻阅过的痕迹。在那堆书的后头,还放着一堆画卷,他打开来看,竟然都是自己的画像。
什么玩意?我收这些做什么,我这么自恋的吗?
这时门被敲响了,陆引澈一脚将那些东西都扫回床底,还以为晏衍书去而复返是不是忘了带什么东西,门口传来的声音却不是晏衍书的,大嗓门理直气壮:“徒儿你这地方好难找啊。”
是逍遥散人。
陆引澈怀着心中疑惑,给他打开门,站在门口的却不是那个白胡子少年郎——是一个木偶傀儡,做工精致,恐怕也只有当日在瑶城山谷里晏衍书的人偶傀儡能与之一比。这个虽然不比那个外貌惟妙惟肖,但别有一股灵动气息,想也知道,背后的逍遥正盯着看。
屋外也与他进来前不同,景色到了冬天,几缕碎雪飘了进来。看来在这梦中是吃不上晏衍书给买的糖了。还有些可惜。
傀儡大摇大摆地挤进屋中,见陆引澈不给他奉茶,还阴阳怪气:“干嘛干嘛,舍不得拿好茶来招待你的好师傅?”
陆引澈被他地无赖劲儿气笑:“傀儡喝什么茶,也不怕把你这木头作弄腐朽了去。”
“为师刷了好几遍桐油呢,风雪都不怕。”那傀儡的声音跟真人别无二致,动作也十分自然,“你这地方偏是偏了些,但风景不错,这样的下雪天,外头流水也不冻。”
“师傅不远万里来我这儿,有什么大事要知会我啊?”陆引澈也不和他客气,直接问他来意。
傀儡的头转了一圈,怪吓人的,才说:“我准备飞升了,你觉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