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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Ra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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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热带季风气候,低气压旋于东太平洋海上孕育膨大而后逼近。哪怕盛夏六点半 ,X市的著名景点沙滩,海景泛不出一点蓝。
“台风登陆紧急通报,2024年第8号台风‘苏萨’将于2024年8月13日19时46分登陆…中心最大风力15级…特大暴雨…全市实行‘停工、停业、停市’…”
但Dear.Oleander夜店霓虹不停,仍在最后一刻接纳着或落荒而进或兴意盎然的客人——只是所有人都清楚,进去之后大概有好几个时辰都将待在店内等待台风降级,或者等风雨俱消的时候提伞回家。
这位客人显然是落荒而进。他那一头中长散发湿贴在面上,如有余白的泼墨般。一身黑而具备设计感和质感的涤纶混纺休闲西装仍往下滴水。
眼角的黑痣和左下巴的黑痣被衬得显眼,一双栗色的眼睛幽隐墨色下。任泽霖抬头看了一眼,印象尤为深刻,心里荡漾出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但职业操守和习惯仍旧替他先下了判断——少年向成年的过渡体,高考毕业生独自旅游,缺乏生活经验,保守,性格冷淡被动。
哪家小孩台风天跑夜店。
作为夜店营销,可说识人万面,既要有一口好嘴,更要有一双好眼。比如刚失恋的女孩子最好骗,信用卡库库刷,酒一杯一杯地倒,男模一个一个地上,不把钱当钱。
而这位倒像是酒都未曾喝过一样。不过既然是台风天,那就网开一面。夜店内歌舞躁动,气氛正趋酽稠,他放下这一桌客人的罚酒准备拉着这位小哥熟悉熟悉环境,小哥倒是挺顺从乖巧,符合任泽霖心目中清澈愚蠢毕业生形象,顿时觉得颇有宰手。
先嘘寒问暖——这边有卫生间——“啊先不用了,我喝杯酒暖暖身子,”小哥面部表情未有多余牵扯,僵僵地说道。然后令任泽霖惊诧的是小哥拿起一个空杯,大方坦荡走向旁边一桌年轻人,潇洒碰手舞拳,对上乐队节奏几套动作流程行云流水,顺势输掉喝罚酒,问题是人家小妹笑得还挺开心。
教都不用教,摇手猜拳猜方向,一看就是老手。
还未待任泽霖下巴掉到地上,小哥继续发力:“给我来一杯长岛冰茶。”菜名都不看,与眼神里那股子清纯迷濛劲反差巨大。
竖起耳朵,从他和姑娘们的调笑间,隐约知道小哥名叫“宋子佚”。
烂大街的“子”。任泽霖翻了个白眼,爹妈不会取好名字。
可作为夜店的金牌营销,以及好人缘招牌的任泽霖,不会真让自己的嫌弃摆在面上——至少在店内。也就是靠着这绵软舒坦的劲才让任泽霖斩获万千回头客,哪怕私底下任泽霖的毒“蛇”程度堪比细鳞太攀蛇。
任泽霖碾转各桌客人中不忘见缝插针“关照”下小哥宋子佚,免得这位退役男高陷入孤家寡人境况。看着小哥喝了酒还是哆嗦起来,虽一脸瘫相下唇还是微微抖动,在炫彩的夜店里也显得苍白…任泽霖狠狠心脱下自己这套攒钱充面子用的灰绿色系Lemaire大衣,还得摆出好好先生的脾气样貌:“你去卫生间沥干净水,披上我这件。”
宋子佚低声说谢谢,嗓音因微微颤抖而多了点成年人般的混浊,他下意识拉扯内搭衬衫,让任泽霖双眼不由得从宋子佚水珠滚动的脖颈下移…碰到触目惊心的大疤痕的头段,还有隐约圆状纹身的一小扇…
任泽霖听见自己颅内吞口水的声音——这可像是某非法组织的印记,做夜店这么多年还是挺了解庞杂的“家庭”分枝和里面一些车轱辘子事,招惹上无疑太岁动土自取灭亡。
这个组织里的人被道上隐晦地称作老鸹,也就是乌鸦…因为招灾,出现在你面前准没啥好事。迷信的说法会带来血光之灾,扫黑除恶的角度就是一庞大的犯罪网络,能出现在众人眼前要么索财要么索命,反正很少有人能躲过。
任泽霖感觉背部好似爬过一条冷蛇,不知是偶然爬过还是伺颈脖而动…但再害怕也得屏住心神,他只能祈祷自己刚刚的眼神没被发现,至少这样自己还算个过客。
“那啥,小兄弟,”任泽霖感觉自己的笑容第一次这么勉强,“看你面善,这大衣送你了。”想起自己刚刚还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抽十几分钟前的自己一巴掌
任泽霖决定抛下这块烫手芋头,给那边的同伴使个眼色,准备不动声色转到另一张较远的桌子。
宋子佚还未反应过来,更别说表示感谢、推辞或者礼貌借用了,任小兄弟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跃动人海那边。
“安啦,”同伴不知底细,但见怪不怪,“他叫三水哥,平日谨慎得要紧,你别在意,以后到平台叫他名号‘三水’,周一二四五七正常营业时间上班。现在让他缓缓。”
宋子佚眼中的栗色浓郁了半分,背光倒像是纯黑色,脸上浮现出点耐人寻味的东西,介乎纯粹的失望与纯粹的寂寞中间。
暴雨不歇。
天空黑稠的云挤在一起,福安街道已经像被凌辱了一番,散落着公共设施的铁臂残骸。
深夜两点,任泽霖缩在四人工作寝里久违地做了噩梦——
也是下雨天,“趣味英语补习班”的不锈钢制竖状招牌泛着无机质的光,暗绿色的贴壁间冒着薄茸苔藓。
“对不起啦,小狗,我的妈妈还没来接我,我先自己走了。”五岁的任泽霖打着胡萝卜白兔贴纸小伞,透过锁好的落地玻璃门对着灰暗虚无的室内say bye。
幽深的甬道里,有一团泛着惨白光的毛绒生命体耸动着,突然以白色闪电般冲到玻璃门前。
它以为中无横栏,卯劲而冲,咔擦一身头破血流,狗头斜歪。
第二天没了陪自己攒学习积分的那个毛绒小伙伴,以及女老师有意无意摆出冷脸……
不对,更重要的是,是自己还缺了点什么。那些攒积分得来的小奖品?害怕时逃避的地方?… 还有什么,好像是…和自己一样大的一个孩子?
可那个孩子扭过脸来,没有五官,一片空白。
惊醒,任泽霖吐出一口酸水。他狼狈地从衬衫下面翻出一板铝碳酸镁咀嚼片,生生咽下。
营销人员并不只是陪客人聊聊天讲讲游戏规则的DM(主持人),也是参与者,为了讨客户开心偶尔还得罚酒硬喝,这桌喝完陪那桌,是个铁胃也得喝出病来。即使闹到胃穿孔,没有明显感觉也就随便算了。
《红楼梦》里袭人吐了一口血便惊慌“少年吐血,年月不保”,可任泽霖是为了“保住岁月”而自愿吐血。夜店的马桶见识过他胃里各种颜色,黄的白的红的黑的什么都有。
这么拼命,是因为有个重要的人。
任泽霖摩挲着左手小指一个可以中间旋转的铁戒指,每次压力大时,这样总能给他莫名心安的感受。就仿佛一种仪式——对自己说,今天也要好好活 。
店内的客人基本都走光了。任泽霖噩梦缠身,胃又因为再一次的宿醉发痛,索性起身去卫生间缓缓。
店内,高奢迷醉的狂欢地现在萧冷无比,玻璃杯或竖或倒,桌上地上摊着混杂各种颜色和气味的酒液。“保洁阿姨也提前走了吗”,任泽霖疑惑地朝卫生间走去。
他抬头,镜中出现的男人浮肿疲倦,长出微微胡茬,十分的帅气有八分被压在名为“生活”的沧桑下。他没再多看,眼睛又捕捉到洗漱台一角团起来的大衣——是自己的“Lemaire”
那个宋子佚居然没把风衣带走。任泽霖莫名对这个少年穿那么单薄潮湿的衣服独身回去有点担忧,然后猛地一甩头——“人家可是活阎王,你担心个什么劲。”总的来说还是很安心的,至少价值近万的牌子货回到了自己手上,任泽霖就这么点东西充场子。
穷鬼心理占了上风,本来避之不及,这会儿倒是细细检查风衣 ,摸到潮湿的部分心都揪起来一点。突然手碰到一处硬质的东西,比硬币稍大。
一块渐变蓝正面雕刻魔法城堡的迪士尼纪念币。
但是比印象中重一些,而且侧面也刻着原设计所没有的英文“R”,而且不止一个,任泽霖数了数…七个R!
他举起自己的左手,伸出小指头,最中间一圈环,也是刻着七个R。但是有一个例外将这七个R排除在外——一点镶嵌在中间的异常坚硬的水晶。
魔法城堡的顶端缺了一点小口,那是它遗失的水晶。
任泽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以及冲动涌向四肢五干。隐约而庞大的雷声传来,暴雨的蓄力突然一下次发泄,任泽霖有种错觉,这下的不是雨,而是由天而降的杀机,浩荡蒸蔚。
他将水晶合上,“叮当”一响,硬币分作两半,没有射出暗器,而是弹出来一块锈蚀的铁片。字迹雕刻纤秀,任泽霖眯起眼睛辨认,读出声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念出的句子是什么意思。
那句话是——
“除了七个R,不要相信任何东西。
欢迎进入,杀戮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