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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雾里逢 ...

  •   澜沧江的晨雾是有重量的。

      白汽从江面漫上来,缠在竹楼的吊脚柱上,沾湿了檐角垂下的玉米串。阿依赤着脚踩在木楼板上,廊外的芭蕉叶上滚着露水,被她随手摘了片,指尖碾过肥厚的叶肉,清苦的气味漫开来。

      “阿妹,船要走了。”

      码头上传来老艄公的吆喝,带着水汽的沙哑。阿依把摘好的青芒果塞进竹篮,篮沿挂着的银鱼坠子叮当作响——那是去年泼水节,寨里的银匠给她打的,鱼嘴处特意錾了细小的水波纹,一动就像有活鱼在晃。

      她踩着竹梯往下走,筒裙的开衩随着步子扫过脚踝,靛蓝色的布料上绣着缠枝莲,是阿妈用澜沧江里的蓝草染的,洗得越久,颜色越像江底的石头。刚到码头,就见老艄公的竹筏上已经坐了人,背着个黑黢黢的大包,白衬衫领口敞着,露出一点锁骨。

      是个生面孔。

      阿依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男人低着头在调相机,手指很长,骨节分明,阳光透过雾缝落在他发顶,能看见细小的绒毛。他似乎察觉到视线,猛地抬头,撞进阿依笑盈盈的眼里。

      “姑娘……”他像是被烫到似的,手一抖,相机差点掉水里,“我、我是来采风的,从北京来的,叫沈砚。”

      他说话时语速很快,脸颊慢慢泛出红,像被晨露打湿的桃花。阿依挑了挑眉,把竹篮往筏子上一放,银鱼坠子晃得更欢了。

      “沈砚?”她尾音拖得有点长,带着傣语特有的软糯,“汉族名字?”

      “嗯。”沈砚点点头,眼睛忍不住往她耳朵上瞟。她戴着一对银泡耳环,坠子是小小的孔雀尾,说话时随着动作轻轻晃,晃得他心也跟着颤了颤。

      老艄公撑着篙笑:“阿依是我们寨里最俏的姑娘,沈同志,你想问啥民俗,问她准没错。”

      “我想拍……拍澜沧江的晨雾,还有竹楼。”沈砚赶紧把相机举起来,镜头对着江面,却偷偷在取景框里留住了阿依的侧影。她正弯腰整理竹篮,阳光刚好落在她眼尾,那里有颗极淡的痣,像被江雾吻过的痕迹。

      竹筏缓缓驶离码头,破开的水纹里漂着几片芭蕉叶。阿依盘腿坐下,把青芒果切成小块,用竹签串了递给他:“酸的,尝尝?”

      沈砚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温温的,滑滑的,像刚从江里捞出来的鹅卵石。他猛地缩回手,嘴里的芒果还没嚼,酸意先窜上鼻尖,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唔……”

      阿依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忽然笑出声。她的笑声不像汉地姑娘那样清脆,带着点水汽的黏,像羽毛似的搔过人心尖。沈砚抬头,正看见她仰头笑时,脖颈扬起的弧度,筒裙领口露出的那点皮肤,白得像江雾凝成的玉。

      “你们汉族人,吃不得酸?”她故意逗他,又递过去一串,“我们傣家人说,酸能醒神,就像澜沧江的水,看着软,底下可有劲儿了。”

      沈砚没敢再接,只摇摇头,耳尖红得快要滴血。他把相机对准她,按下快门时,阿依恰好转头,眼尾的痣在镜头里清晰得很,嘴角还勾着笑,像只刚偷了糖的小狐狸。

      “咔嚓”一声轻响。

      阿依挑了挑眉:“拍我?”

      “对、对不起!”沈砚慌忙放下相机,“我觉得……觉得这里的风景很好,你站在这儿,很配。”

      他越解释越乱,最后索性闭了嘴,耳根红得快要烧起来。阿依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这汉族小子有点意思。寨里的后生们见了她,不是直愣愣地看,就是笨嘴拙舌地递花,像沈砚这样,被看两眼就脸红的,她还是头回见。

      竹筏穿过一片芦苇荡,露水打湿了沈砚的裤脚。他正低头擦相机,忽然听见阿依哼起了歌。调子软软的,像澜沧江的水流,歌词是他听不懂的傣语,却莫名觉得心头发痒。

      “这是……什么歌?”他忍不住问。

      “《水边调》。”阿依拨了拨耳边的碎发,银孔雀耳环晃了晃,“唱给喜欢的人的。”

      沈砚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他张了张嘴,想问“是唱给我听的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偷偷抬眼,看见阿依正望着远处的雾,侧脸在晨光里透着层柔光,眼尾的那颗痣,像藏着个勾人的小秘密。

      他赶紧拿起相机,又按了一下快门。

      这次,阿依没回头。她只是轻轻晃着脚,筒裙的开衩扫过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像她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澜沧江的雾,好像越来越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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