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老破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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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夏的帷幔翠绿而炽热，浓荫里，蝉嘶声长鸣。
高铁上，陈楠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兜里的手机已经震了五六次了，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发的消息。
也许是周日的缘故，出于某种本能，大家显得格外困倦。
旁边的人靠在椅子上静静地打着盹儿，如果不是那人一脸苦大仇深的话，陈楠还真以为他睡得很安详。
小桌上还摆着笔记本电脑，Word文档空白一片。
她别过头默默戴上耳机看向窗外。
八月正值盛夏，飘浮在天空上的白云悠悠翻滚着前行，仿佛天地间什么都是懒洋洋的。
这样的季节，总待在室内确实会让人莫名烦躁，对于这个生活了十年之久的城市，她丝毫没有近乡情怯的忐忑，甚至还有些想逃离的厌烦。
“嗡嗡——”
又一次的震动让陈楠叹了口气，她认命地掏出手机扫了眼一条条显示着“未读”的消息。
“你到了吗？到了就给我回个电话。”
“你那边现在天热，没事别出去瞎跑，待在家里吹空调不好吗？还有，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学习知道吗？不要再和你以前的那群狐朋狗友鬼混了。”
“明天3点前记得去报到，你下午有课，别耽搁了。到了新学校好好和同学相处，客气点懂了吗……”
消息很多很多，无非都是些“父慈子孝”之类的场面话。
按理来说，陈楠应该对她老子在百忙之中能抽出一点时间来关心她感到受宠若惊，不过遗憾的是她只是挑了挑眉，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她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并没有那么期待，在她眼里不过是到了一个新地方，见到一群新同学，认识一些新老师，然后开启一段循规蹈矩的“新”生活……没有创新，没有意义。
她不知道陈兆海在激动什么，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正打算把手机放下时最后一条消息也甩了过来。
“见到你妈了吗，她身体怎么样？记得跟她说这个月的钱已经打到她账户上了，过去好好说话，别惹她生气。”
高铁依旧在飞速地行驶着，陈楠垂下了眼盯着屏幕，手指在她看到关于“你妈妈”这一类的消息时有些用力地紧了紧。
陈楠对自己这位妈妈的记忆还停留在七八岁的时候。
她不是陈楠的亲生母亲，而是陈兆海娶的第三任妻子。记忆里的她不是位温婉大方的妻子，当然，也不是位脾气急躁的母亲，她更像个边缘人，在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陈楠深吸一口气，索性将手机关机塞回了口袋。
她重新把目光投向了窗外，淡漠地扫视着再寻常不过的城市景象。
终于，广播里响起了一道机械的女声。
“各位乘客您好，列车前方到站为本次终点站……祝您旅途愉快。”
高铁缓缓减速，最终平稳地停靠在站台上。
坐着的人纷纷起身，开始从行李架上取下大包小包。广播里还在礼貌地重复着终点站的信息，但催促的意味已经很明显。
陈楠没动。
她依旧靠着窗，直到邻座拖着箱子走开，她才慢吞吞地摘下耳机塞进口袋，起身去够自己那个不大的行李箱。
刚走出车厢，一股热浪就迎面扑来，让人受不了。陈楠眯了眯眼，拉着箱子，随着人流走向出站口。
出站口的人很多，接站的人挥着手，或踮脚张望。出租车司机正在揽客，一声声“美女”“帅哥”此起彼伏。
陈楠的目光在人群中毫无目的地游移着。
她对这张脸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七八年的时光足够将任何人、任何事遗忘。
就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模糊得只剩下轮廓。
就在她掏出手机，考虑是联系陈兆海寻求帮助还是干脆自己打车离开时，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小楠！”
何璐显然也看到了她，向陈楠挥了挥手。
陈楠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艰难的穿过人群，朝何璐走了过去。
“何阿姨。”陈楠停下脚步。
女人似乎比她的记忆里更瘦些，左手无名指上还戴着结婚时的那枚戒指——那是她离开陈家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何璐微微挺直了背，脚步挪动了一下，似乎想迎上来，却又有些迟疑地愣在原地。
“小楠……路上，累了吧？”
何璐的嗓音有些干涩，眼神飞快地在陈楠脸上掠过，又迅速离开。
“我熬了绿豆汤冰着……”
陈楠没有立刻回应。她错身避开了何璐伸过来的手，何璐伸手要接背包的动作在半空中停滞，十分尴尬。
“还好。”陈楠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我自己拿，谢谢。”
“嗯，嗯……车在外面，走吧。”何璐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向出租车走去。
“你爸说——”
“他说钱打到你账上了。”
陈楠截断了何璐没说完的话。
何璐很显然被呛了一下，她的脚步顿了顿，开口道：“学校宿舍还没开，你先在我那住几天，离附中两站地铁，明天我带你认认路。”
陈楠的视线掠过何璐，突然想起高铁上邻座空白的文档。
就像她现在面对这个既熟练又陌生的女人——尴尬、迷茫、不知所措。
她注意到何璐走路时右腿有点滞涩。
绿灯亮了起来，何璐转身时陈楠迅速低头踢飞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那一句：
“你腿还疼吗？”
……
她们走到一辆绿色的出租车旁，何璐拉开后座车门，示意陈楠上车。陈楠弯腰钻了进去，空调的凉气瞬间席卷了她。
何璐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关好门，才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来。
她拘谨地坐着，那份不自在连后座的陈楠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何璐说：“师傅，去新源路，幸福小区。”
汽车缓缓发动。何璐微微侧过头，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试探：
“天太热了……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她说着，低头匆忙去翻那个旧布包，从里面摸出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上面还覆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陈楠看着那瓶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陈楠的回应简短而疏离，她重新转向窗外，“谢谢，我不渴。”
何璐递水的手顿了一下，随后慢慢地收回手，将水放回包里。
她轻轻“嗯”了一声，陈楠感觉她的肩膀似乎微微塌下去了一点。
……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老式小区门口。墙体有些斑驳，青藤顺着墙壁扶摇而上，反倒有几分意境。
陈楠已经自己把行李箱提下来了。
单元门有点旧了，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的老人摇着蒲扇从楼道里出来，好奇的目光在陈楠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又落在何璐身上，带着点探究，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在看一个寻常的邻居。
她们沉默地爬上五楼，掏出钥匙开门。
房子不大，两室一厅，客厅连着一个小阳台，阳光被厚重的窗帘挡着，显得暗沉沉的。
陈楠站在门口，打量着这个略显逼仄的空间。
这里和陈兆海口中“给你妈安排的住处”相去甚远，更与他时不时流露出的“她过得不错”的暗示毫不相干。
“进来吧，小楠。”何璐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塑料包装都还没拆。
“你穿这个，干净的。”
陈楠“嗯”了声，换上拖鞋走进了客厅。
她发现客厅角落放着一个箱子，里面整齐地收拾着小孩子的衣物和玩具。
“这是什么？”陈楠问，“你……”
“你以前的东西。前几天回了趟老宅，东西放在那也是吃灰，我不确定你还要不要，就收这儿了。”何璐指了指塑料箱，又指了指旁边一扇紧闭的房门，“那是你房间，我也收拾好了。你先歇会儿，我去把绿豆汤端出来。”
我……以前的东西？
陈楠没动，也没再去看那个箱子，只是转身时她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长这么高了。”
陈楠怔愣了一下。她的目光落在何璐单薄的背影上，突然想起十一岁那个雨夜，何璐蹲在玄关收拾行李时，背影也是这样单薄。
何璐端着绿豆汤出来了，放在客厅的小方桌上，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喝点吧，一路坐车肯定累坏了。”何璐说。
陈楠突然质问何璐道：“你当年为什么要走？”
何璐没想到陈楠会问这个：“什么？”
陈楠没有再问，她依旧站着，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一个疑问，或者说一种被刻意忽视的认知，在她心里渐渐清晰起来，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尖锐。
她没有去碰那碗绿豆汤，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我爸给你的房子呢？”
陈楠的目光直直看向何璐，带着审视。
“你为什么不住那？”
何璐猛地顿住。
“那里……太大了，空落落的，住不惯。”
她想了想，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措辞，“这里挺好，方便。”
方便？
看着这个被何璐定义为“方便”的小屋，陈楠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被她称为“何阿姨”的女人。
陈楠没有继续追问。
有些答案，追问得来的也未必是真，更何况她此刻并无深究的意愿。
“嗯。”她径直转身，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我回房间了。”
何璐看见陈楠消失在门后，有些失神地盯着桌上那碗绿豆汤，半响，她才像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闹钟——已经两点半了。
她走到陈楠的房门前，脚步放得很轻很轻，有点犹豫。
“小楠……这都两点半了，你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烧点饭？你想吃点什么啊？”
门内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陈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清晰地拒绝了这份迟来的，或者说，她并不需要的关怀：
“不用了。” 她顿了顿，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无需讨论的事实，“我在高铁上吃过了，不饿。”
她的回答再明显不过，何璐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老破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