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单囚笼》类人成为人类

11、数据献祭

　　冰箱压缩机的嗡鸣突然变调时，林夏正盯着冷藏室的隔层。
　　三小时前数过的九罐啤酒，此刻正以完美的等边三角形排列，补满了所有空缺。铝罐表面的水珠顺着拉环往下淌，在玻璃隔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像谁没擦干净的冷汗。她抽出最右侧那罐，生产日期的油墨还带着新鲜的光泽——正是今天，而拉环内侧的刻字细如蚊足：轮到你了。
　　“系统在重置库存。”周默的声音从客厅飘来，像浸了水的纸团般发沉。林夏转身时，正看见他扶了扶眼镜，裂纹从镜片边缘蔓延到中央，透出底下泛蓝的瞳孔，“为下一轮清算铺路。”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突然亮起，代码流如瀑布奔涌，最终撞在一行红色警告上：【系统协议7.0激活】【当存活成员≤2时，启动空间重置】。林夏的指尖刚触到键盘，身后就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苏芮正盯着咖啡杯的残骸，褐色液体在桌面上漫延，勾勒出五个歪扭的人形。其中四个已被液体吞没，只剩最边缘那个还保持着站立的姿态，像被潮水围困的孤岛。
　　电视机的电流杂音刺破寂静时，林夏的目光正停留在咖啡渍的边缘。
　　雪花屏闪烁三秒后，程野的身影浮现出来。他站在纯白空间里，脖子上的耳机线垂成弧形，末端隐没在天花板的光晕里，像条从未剪断的脐带。画面突然跳切，三年前的火灾新闻画面带着杂音弹出，主播的声音被处理得尖细刺耳，而火场照片的中央区域，被厚重的马赛克糊成了灰白色。
　　“别看！”苏芮扑向遥控器的动作带着踉跄，指甲在塑料按键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像用钝刀割着泡沫。
　　林夏抢先攥住遥控器，后退时后腰撞在茶几边缘。最外侧的啤酒罐应声倾倒，泡沫如白色岩浆涌出，每颗升腾的气泡里，都嵌着程野被挤压变形的脸——左眼的位置空着，只剩黑洞洞的窟窿。
　　“这些陈年旧事……”苏芮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她盯着泡沫里的脸，瞳孔缩成针尖，“早就该烂在系统缓存里。”
　　周默的惊呼截断了她的话。他指着被咖啡浸湿的旧报纸，液体正顺着字迹的纹路褪去，露出底下被遮盖的细节：火灾现场的合影里，五个合租者的最边缘站着年轻的郑房东，白衬衫的口袋鼓鼓囊囊，手里攥着的文件一角沾着暗红，“账单”两个字在火舌的舔舐下若隐若现。
　　下一秒，苏芮已经扑过去，双手将报纸揉成了团。纸屑从指缝漏出来，混着未干的咖啡渍，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的斑。
　　浴室排风扇的转动声戛然而止时，林夏正对着镜子挤掉咖啡渍里的纸团。
　　镜面突然蒙上一层白雾，她伸手去擦，指尖却触到一片温热的粘稠。血珠正从镜面深处渗出来，顺着玻璃的纹路蜿蜒，最终凝成一行字：下一个记得更多的人。
　　林夏转身的瞬间，浴室门被推开。周默站在门口，左臂以不自然的角度僵直着，皮肤像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般闪烁，皮下隐约有绿色的光流涌动，像被封装在塑料袋里的藤蔓。
　　“我的账户余额变成了这个。”他举起手机的动作带着卡顿，屏幕亮度调得极高，刺得林夏眯起了眼——-03:27:00，那个时间像块烧红的烙铁，“不是金钱债务……”他的声音开始失真，每个字都裹着电流杂音，“是时间……系统要收回借出去的时间……”
　　话音未落，周默的左臂突然分解成无数光点。那些光点在空中悬浮片刻，像被风吹散的萤火虫，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林夏伸手去抓的瞬间，只触到冰凉的微粒，在掌心留下细碎的刺痛，像被静电打过的麻痒。
　　客厅突然爆发出苏芮的尖叫，尖锐得像玻璃划过金属。
　　林夏冲进客厅时，正看见苏芮把相册往金属盆里塞。
　　火苗舔上相纸的瞬间，腾起的不是黑烟，而是幽蓝色的数据流。那些光点在空中盘旋片刻，渐渐聚成共享账单的界面——日期栏显示着2019.5.17，付款人那一栏的名字被烧得发黑，只剩“陈”字的偏旁还保持着形状。
　　“烧不掉……”苏芮的指甲缝里嵌着相册的碎纸，声音里带着哭腔，“为什么总也烧不掉……”
　　林夏蹲下身，从灰烬里拈起半张未燃尽的页角。背面的铅笔字被火烤得发卷，却依然能辨认出：2019.5-2020.5 轮回1。
　　太阳穴突然传来钻心的疼，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涌来——同样的公寓，同样的五个人，只是面孔不同。上一轮的“周默”留着银色耳钉，纹身从脖颈爬到手腕；上一轮的“苏芮”顶着粉色短发，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而她们围坐的茶几上，摆着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啤酒罐……
　　“嗡——”冰箱的压缩机突然发出过载的轰鸣。
　　林夏转头时，正看见冷藏室的门自己弹开。十二罐啤酒齐齐喷射出泡沫，每颗气泡里都浮着张模糊的脸——有戴耳钉的纹身师，有粉发女孩，还有无数个陌生的“林夏”，全都睁着黑洞洞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
　　周默的房间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电脑屏幕的微光。
　　林夏推开门时，键盘还保持着被按动的姿态，而座椅已经空了。笔记本屏幕上，系统日志的最新一行带着新鲜的 timestamp：【成员“周默”已离线】【存活成员：2】【重置倒计时：48:00:00】。
　　书桌的右上角，美工刀的刀片半开着，下面压着张便签纸。字迹被汗水晕得发虚，却依然能看清：“墙里的保险箱——密码是火灾日期”。
　　窗外突然响起雷声，暴雨倾盆而下。路灯的光晕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球，然后一盏接一盏熄灭。林夏走到窗边时，最后一盏灯刚好暗下去，玻璃上的倒影在黑暗中逐渐变形——
　　她看见自己的左眼正在融化，绿色的数据流从瞳孔里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爬，像无数条细小的蛇，在下巴处汇成代码的河流。而倒影的嘴角，正向上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和啤酒泡沫里程野的表情如出一辙。
　　雨声里，隐约传来冰箱压缩机重启的嗡鸣，像某种仪式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