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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孤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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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锋利的刀刃割开皮肤,看着血从伤口涌出,星漪苍白的脸微微绷紧,然而除了疼痛带来的身体下意识的僵硬,她的神情平淡如常。
  血滴落入碗中,很快,熟悉的眩晕感随着持续失血涌起,星漪眼前发黑,模糊中似是有人帮她扶起了正在放血的手,不知持续了多久,一股熟悉的苦涩味道传来,她晃了晃头,再次清醒过来时,身旁的人已经帮她涂了药,此时正仔细地用手帕擦拭手腕上残留的血渍。
  星漪抬头看着对方柔和清丽的侧脸,她颤了颤发白的唇,忍不住轻唤了一声:“师尊……”
  女人闻声垂眸瞥了她一眼,嘴角带着微笑:“乖,回去后伤口莫要沾水。”
  星漪低头看着被包扎好的手腕,抿了抿唇,开口道:“师尊,弟子近日愈发感到力不从心了,修炼时也难以集中精力。”
  “你想说什么?”
  师尊半张脸落在阴影中,神情难辨。星漪在她的目光下踟蹰许久,还是说道:“弟子斗胆……恳请师尊赐药……”
  师尊没有说话,星漪看着她缓缓起身,心也跟着逐渐提了起来。只见师尊背过身走到桌前,对着那碗血静默良久,开口道:“星儿,你这是在怪为师么?”
  师尊的声音一冷,全然不似平时对她那般温和,星漪的心一紧,连忙开口道:“弟子不敢!”
  “为师知道你心中有怨。”师尊拿起那碗血,迎着烛光轻轻摇晃,隐约间,殷红的血液中隐有微光泛起,淡淡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她叹道:“这十年间,为师每隔半月便要从你身上取血,又因担心药力会侵染你体内的血液,不许你服用任何补药,令你体弱,修为难以精进,你就算是恨为师,也是应当的。”
  “师尊!”星漪听了这话,原本便病态的脸色更是又难看了几分:“弟子心中从未怨过师尊!更不会恨师尊!世人厌我、避我……唯有师尊接纳我,教导我,弟子怎会忘记师尊的恩情!”
  “师尊……”星漪一番肺腑陈词,却没能触动师尊,她无措地望着那人背影,几乎快要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咬牙撑起虚弱发冷的身体起身,走到师尊身后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头,悲切道:“师尊,弟子知错,恳请师尊责罚。”
  星漪根本不敢想师尊脸上会是怎样失望心寒的神情。想她自幼父母双亡,唯一相依为命的奶奶也因意外而死,村里人都道她克死亲人,天煞孤星,所以厌恶她,驱逐她。在她走投无路时,是师尊予她归宿,怜她命苦,十年如一日对她宠爱有加。倘若没有师尊,她怕是早已死在某个角落里了。
  是她贪心了,明知师尊不允,却还说出那番话引师尊不悦。星漪想,自己是该恨的,但恨的应是自己狼心狗肺,不知感恩。一时间,她几乎快要溺毙在这情绪里,不知过了多久,师尊终于轻叹一声。
  “罢了。念在你年纪尚小,为师不与你计较,起来吧。”
  师尊的话如同赦免般,让深陷自责的星漪仿佛重获新生,眼眶在一瞬间泛起热意,星漪再次重重磕头:“弟子谢师尊。”
  “你体内之血对修行有奇效,乃是天赐的机缘,如今这修仙界为夺资源纷争不断,我云隐宗如今已呈没落之势,远不及曾经,想要屹立在这腥风血雨之中并非易事,你是我派弟子,更是我的弟子,你助我修行,为师不会伤你根基性命,待我足够强大到令旁人忌惮,便可护你此生无虞。”
  “为师这番苦心,你可明白?”
  星漪睫毛微不可察地轻颤几分:“弟子明白。”话音刚落,她感觉到一只温软的手掌落在头顶,抬眼便看到师尊脸上温柔的笑容,恍然间,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好孩子。”
  那时,师尊亦是喜欢这般宠溺地夸奖她。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师徒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星漪拜别师尊回到自己住处。
  深夜,伤口又热又痛,闹得她难有睡意。星漪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略微粗糙的纱布,此时伤口正在药膏的作用下迅速愈合着。
  许是顾忌少女爱美,师尊为她特制这药膏,只需涂上一晚,便可令伤口恢复如初,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只是这药抹在伤口上的滋味并不好受,每次用完,她煎熬许久才会入睡。
  她没有什么能给师尊,除了这血。星漪攥紧手腕,喃喃自语:“只是些疼痛而已,无妨的。”
  许是今夜思绪萦绕的身世之感,星漪入睡后梦见了奶奶。她至今仍想不明白,向来行事稳妥的奶奶为何会跌入水缸溺亡,就连梦境,也似被永远困于那日的黄昏。
  血色残阳铺洒归途,年幼的她背着从山上拾来的木柴,路好长,她好累,直到家的轮廓在眼前逐渐清晰,却未见如往常升起的袅袅炊烟,亦不见那个总等在门口迎她回家的慈祥身影。
  带着几分困惑踏入家门,赤霞透过破旧的窗子打入昏暗屋内,安静得有些可怕,她转过头,最终,在灶台旁的那口大水缸里,看到了死气沉沉垂落在缸沿外的,一双枯瘦的腿。
  星漪从梦中惊醒,睫毛挂着泪将视野扭曲。
  如果能早些回家,奶奶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意外?已经不知多少次地询问自己,她不敢回答,只能蜷起身子,任由悲痛与自责如漩涡般将她搅成一滩无力的肉泥。
  许久,她终于缓和下来,按了按额角,待头痛减轻了些,拆下手腕的纱布,伤口不出意外地在她深陷噩梦时愈合如初了。待简单清洗一番,她便出门前往宗门演武场参与早练。
  “呦喂!这不是我们小师妹吗!”
  星漪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演武场早已汇聚了不少弟子,与她拜在同一师尊门下的几个师兄师姐聚集在一块,有人眼尖看见她来了,便开口阴阳怪气地。
  说话的人是二师兄冯靖冉,星漪知道此人向来讨厌自己,只扫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并未吭声。
  “呵,果真有师尊撑腰,就是目中无人呢。”冯靖冉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要干嘛?上次你在对练时险些伤了她,被师尊罚的一个月没下来床的事忘了?怎么就不长记性。”
  “刀剑无眼,切磋时破个皮有何稀罕?同门之间还能真伤了她不成?我问心无愧,有甚所谓?师尊要罚便任她罚,我看她还能把我这二弟子给打死么?!”
  “你快闭嘴吧!”
  几个师兄师姐便在不远处嬉笑怒骂,说话压根没刻意避着谁,全被星漪听了去,她周围也不知不觉空出了一大块,仿佛生怕将她碰掉一根毫毛。
  星漪心中不是滋味,却也不能说什么,毕竟师尊是掌门的师姐,在宗门内更是地位崇高的长老,旁人不敢得罪,她也不可能强行要求旁人如常对待自己。更无资格对师尊不满,毕竟师尊只是……太在乎自己了。
  只是四面八方不时投来的隐晦又异样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在村里生活的日子。
  星漪的脸色苍白又憔悴,早已愈合如初的伤口再度浮现刀割的幻痛,她下意识攥紧了手腕,心中竟奇异般地轻松了些许。
  很快,带领宗门弟子演武的李师兄到来,开始组织早练。今日亦是两人一组切磋对练,但因星漪的情况特殊,根本无人与她一组。弟子落单的情况并不稀罕,若是寻常,李师兄便会与落单的那个组成一队,可自从冯靖冉那事出了之后,每次被剩下的,几乎就只有星漪了。
  “……星师妹,我看你今日气色不佳,要不就在一旁观摩吧。”
  星漪看着李师兄脸上不太自然的神色,即便以往对招时,对方也总是会小心翼翼,生怕伤到自己,她垂下眼眸,心中感到一阵疲惫。
  “怎么?我们小师妹难道已经柔弱到连剑都举不得了?”
  刺耳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星漪转头看去,正是冯靖冉,只见他拨开身边试图阻拦的师弟,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朝她走了过来。
  “修行之人哪来那么多矫情?哼,都不敢跟她练是吧?我来!”
  李师兄皱起眉:“冯师弟,你……”
  “再怎么说,我与她都拜在同一个师尊门下,就让我这个当师兄的来检验一下师妹的修炼进度。”
  同一个师尊门下的师兄妹要互相讨教,这理由无可厚非。星漪转头对面露为难的李师兄说道:“李师兄,我可以。”
  李师兄叹了口气:“那好吧。”
  对练开始后,星漪察觉到有不少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这边,她没有理会,拔出了师尊赠予她的上品灵剑,装作没有看到冯靖冉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开口道:“二师兄,请赐教。”
  “呵!”冯靖冉冷笑一声,提剑猛地朝她袭去。
  星漪连忙招架抵挡,冯靖冉比她入门早了近七十年,无论是修为,还是对剑招的领悟,都在她之上。
  或许是顾忌着师尊,她感觉到对方的攻势在刻意收敛,却又透着几分戏耍的意思,可即便如此,星漪还是应对得十分吃力,咬牙拼了近百招,她体力已经快要耗尽了。
  就在此时,冯靖冉突然进攻,剑从她手上被挑飞出去,星漪步法一乱,险些摔倒,好不狼狈。
  “也就这种程度。”冯靖冉轻蔑地嗤笑:“再好的剑落你手里,跟垃圾也没两样,真不知你怎么就得了师尊的青睐,总不会是靠这可怜兮兮的脸吧?”
  周围几声窃笑钻进了星漪的耳朵,她被奚落得难堪极了,忍不住垂下头,袖中的双手默默攥紧。
  “对练到此为止,都散了吧!”李师兄走过来将弟子们遣散。
  人群三两离去,议论之声不绝。
  “我要是她,就把月枢长老给的宝贝都分出去,想当初巴结她的人那么多,结果毛都没捞到,自己能力不行,还一点都不懂分享,要是肯大方点,何至于这种时候连个站出来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谁说不是呢。”
  “星师妹,你也赶快回去歇息吧,”李师兄看着她,欲言又止:“今日之事……”
  “只是寻常切磋罢了,李师兄无须担心。”星漪低声说了一句,默默将剑捡了回来,独自离开演武场。
  冰冷的石阶硌着脚底,远处演武场传来的呼喝声模糊不清,唯独那尖锐的声音犹在耳畔。
  为何会受到师尊青睐,其实星漪隐约是能猜到的。她不是傻子,又怎会不知呢?她嘴角抿起一抹苦涩,一步步向前走去。
  可即便师尊待她的好另有图谋,却依然是真的。她怎么可以让师尊的在意,让师尊的好,沦为旁人眼里的笑话。
  她不可以这么弱的,不可以。